年轻过,幻想过,幻想着与众不同和冲破世俗。出来了,跌了,撞了,才发现,小说是小说,故事也只是故事,改变命运的人有很多,但不是我。原来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改
“贵人多忘事啊。”他说,故意把声调拔得高高的。这一高其实就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了。“是我——,同学,还有老乡,你大哥嘛!” 他自己也听出来了,他的腔调油滑了。这样的时候只有油滑才能保全他弱不禁风的体面。这个电话他说什么也不该打的。 手机里没声音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他尴尬死了,恨不得把手机扔出去,从北京一直扔回到他的老家。这个电话说什么也不该打的。 出人意料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在一大段的沉默过后,手机里突然传来了他的哭泣,准确地说,是啜泣。他喊了一声“哥”,说:“来看看我吧。” 他把手机一直摁在耳边,直到走进地下室,直到推开他的房门。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的手机依然摁在耳边,已经发烫了。可他的额头比手机还要烫。他正在发高烧,两只瞳孔烧得晶亮晶亮的,烧得又好看、又可怜。 “起来呀,”他大声说,“我带你到医院去。” 他刚才还哭的,他一来似乎又好了,脸上都有笑容了。“不用,”他沙哑着嗓子说,“死不了。” 他望着他枕头上的脑袋,孤零零的,比起那一天来眼窝子已经凹进去一大块了。他一定是熬得太久了,要不然不会是这种样子。他想起了上个月他熬在床上那几天,突然就是一阵酸楚。“——你就一直躺在这儿?”他说,明知故问了。 “是啊,没躺在金陵饭店。”他还说笑呢。 “赶紧去医院哪——” “不用。” “去啊!” “死不了!”他终于还是冲他发脾气了。到底上过一次床,又太孤寂,他无缘无故地就拿他当了亲人,是“一家子”才有的口气,“唠叨死了你!” “——还是去吧……” “死不了。”他说,“再挺两天就过去了——去医院干吗?一趟就是四五百。” 他想说“我替你出”的,咽下去了。他们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在钱这个问题上有病态的自尊,弄不好都能反目。他赔上笑,说:“去吧,我请客。” “我不要你请我生病。”他闭上眼睛,转过了身去,“我死不了。我再有两天就好了。” 他不再坚持,手脚却麻利了,先烧水,然后,料理他的房间。不知道他平日里是怎样的,这会儿他的房间已经不能算是房间了,满地都是擦鼻子的卫生纸、纸杯、板蓝根的包装袋、香蕉皮、袜子,还有两条皱巴巴的内裤。他一边收拾一边抱怨,谁会要你?谁把你娶回去谁他*的傻×! 抱怨完了,他也打扫完了。打扫完了,水也就开了。他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告诉他“烫”,下楼去了。他买来了感冒药、体温表、酒精、药棉、面包、快餐面、卷筒纸、水果,还有一盒德芙巧克力。他把买来的东西从塑料口袋里掏出来,齐齐整整地码在桌面上都妥当了,他坐在了他的床边,把他半搂在怀里,拿起杯子给他喂药,同时也喂了不少的开水。在他喝饱了的时候,他拧起了眉头,脑袋侧过去了。他就开始喂面包。他把面包撕成一片一片的,往他的嘴里塞。吃饱了,他再一次拧起了眉头,脑袋又侧过去了。他就又塞了一只梨。也没有找到水果刀,他就用牙齿围绕着梨的表面乱啃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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