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左)与奚淞
作家白先勇、画家奚淞是相识四十年的知己。两人都经历过大时代的浪潮,走过的艺术道路也相似。
什么是戏剧的规矩?
奚淞(以下简称
白先勇(左)与奚淞
作家白先勇、画家奚淞是相识四十年的知己。两人都经历过大时代的浪潮,走过的艺术道路也相似。
什么是戏剧的规矩?
奚淞(以下简称“奚”):那一天看到《联合报》头版上,怎么白先勇看彩排自己也哭了? 《孽子》的首演满惊人的,上半场的表演又是歌又是舞、又有很长的念白和杂技。落幕时,坐在我身边的编舞者吴素君激动地倒在我肩头,再一看坐在我前排的导演曹瑞原也哭了,我觉得整个剧场被颠覆了。这些年来,没看过国家戏剧院里那些西装革履的观众,会彼此传递卫生纸。包括导演、编舞,全部哭成一团。全世界有没有人看到“杂技”会哭的?这在历史上可能是绝无仅有的。
这碰触到戏剧的核心问题,到底什么是戏剧的规矩呢?这么多年来,我看到大家遵守剧场的规矩,穿得规规矩矩,坐在戏院里认真看戏,不准咳嗽、不可擤鼻涕、不可以乱动。很多人来国家剧院看戏,因为他们代表一种阶级,而中下阶层是不会到剧院看戏的。这些社会菁英人士形成一种看戏的形态,他们太规矩了,失掉中国剧场原有的活泼性,我小时候看平剧,随时可以叫好的,但我们现在被训练得很有规矩。
《孽子》的剧场开始回归传统剧场,就像早年的国军文艺中心,大家盛装出席,可是很活泼。观众可以鼓掌、流泪、喝采,主动参与戏剧的所有情境。
白先勇(以下简称“白”):我制作过很多戏,《孽子》是最奇怪的一部。我对自己的东西那么熟,看《孽子》竟然还会哭,这太奇怪了。我没那么容易掉泪,但我看了八场,却场场都哭。这部戏有一股气场,让老中青观众都哭,男孩哭,女孩也哭,没看过一部戏让全场的人这么哭。
郭姗姗这么理性的人,看到中场却变成泪人一个,她指着龙子和凤子说,“这就是爱情”。
奚:这种气场,我只有在禅修班体验过。只有修行到了一个境界,慈悲的心大开,大家才会互相传卫生纸。
拿龙子和凤子在新公园莲花池畔的情杀来说,爱情与死亡,是生命中最强烈、高潮的东西,《孽子》用舞蹈和特技展现,推演到最高点,这在舞台上相当少见。演凤子的张逸军舞蹈系毕业,曾是太阳剧团的杂技演员。他靠自己揣摩,没有一句对白、靠动作表现强烈的感情。他没有任何因袭的东西,却把可以是很粗暴的谋杀,与狂烈的爱情,提升到一个吓人的层次。
现代戏剧很黑色, 不敢表现善良
白:情杀这一段无法用文字表达,只能用舞蹈表达。话剧用舞蹈、独白,这是我想的,没想过效果是这样。我曾经看英国作曲家BenjaminBritten改编《威尼斯之死》为歌剧,也是一句对白都没有,用唱歌、舞蹈的方式表现。我想,跳舞加独白,也是一种创新的表现形式。
奚:这一段就像公孙大娘舞剑。
白:爱与死的题目,电视上处处可见,但大家无动于衷。但《孽子》用这么特殊的形式、牵动大家心中超越性别的情。
张逸军演凤子是拼了命的。他演情杀这段舞蹈时半裸,把丝带绑在身上,他从丝带滑下来时,丝绸就像刀一样刮伤他的肉,还用刺了青的身体在水池上翻滚。他伤得很重,却一句抱怨都没有。
电视、电影上演的情杀,都很难看、不美。张逸军说他不会演,但他不必演,本人就是天生的凤子。他对生命的感应,相当敏感,拥有一种天真。他来听我在台大开的课《红楼梦》,说阿凤就像是林黛玉,把眼泪还给宝玉。
奚:他不用语言,用身体表达感情,这点和男主角龙子配得刚刚好。
白:有人说这出戏的龙子动作有点僵硬,但小说中的龙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激情到了一个极限。他被阿凤扯来扯去,虽然杀死阿凤,自己才是一个受难者。
奚:现代的戏剧很黑色,它不敢表现善良,表现善良时会觉得很害羞,表现黑暗却觉得正大光明,这也是现代人的问题。但《孽子》虽然表现社会的黑暗面,却给予善意和温暖的包容,对生命充满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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