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语去形容阿杰和阳的共同点,那就是“病人”,他们确切是病人,感染了一种叫做人类免疫缺陷综合征的疾病。人终究要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真活过,无论怎样,只要迈出第一步,便算是迈出告别困境的启示,而少年,终将不会回头。
采访、撰文 | 王大湿
封、图 | 受访者
公众号 | GS乐点
“他多大了?”
四月的贵州,除了偶尔几天能见到太阳,其余大部分时候的天空,都是阴雨。地上的植物,肆意地吸收来自天上的水分,无序地生长,让地面平添一份野蛮的气息;时不时卷起的风,在水分的作用下,吹得人一个劲儿地发抖。
我在找阳。
一个月前,朋友发来信息说,这里有个人你肯定感兴趣,随之附上一个微信号。我加了之后,象往常一样平静地介绍自己,而对面给人的感觉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既然约定好要见面,我订了从北京到贵州的机票,在计划好的时间地点打开微信的位置共享,寻地望去,看到在风中徘徊的阳。
他一个人站在马路边,捏着手机,绿色的外套,在阴沉的天气里略显单薄。当天早上刚下过雨,粗糙的水泥路面还残留着积水,我从前方探身,看见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按照多年以前做志愿者培训的经验,首先我要带他去登记。
我问:“你都明白要做什么吗?”
他点了点头:“大叔都给我讲了。”
阳所说的大叔就是之前联系我的朋友,我们一前一后在老城区穿行,好在手机地图没有出现偏差,在穿过狭窄的巷子和拥挤的菜市场后,我们到了不得不去到的这个地方。
剩下的工作是医生完成的。她们的工作很专业,不必说已是重复了千遍。趁他和医生交谈的时候,我用余光瞥见了文档上的字迹,阳,生于二零零一年。
那是我和阳第一次见面。
几天之后我们再次见面时,他迟到了,确切的说是阳,阳的母亲,还有阳的弟弟。阳一个劲地说抱歉,说自己因为不熟悉路线而坐过了站,又自顾低语,像是抱怨:能不能去别的医院,非要来这家医院不可。
他跟大多数人一样还不能理解,在中国医疗资源非常有限的情况下,每个城市只能设置一定的定点医院来收治病患,而在贵州贵阳,就只有眼前这一家医院而已。
看病的诊室并未设在门诊大楼,而是在后楼单独开辟出病区,从专用的铁制楼梯上去,本来就不宽敞的走廊上已被人占据大半,白领、学生、工人甚至退休的老人,稀稀拉拉排着长队。
“小伙子,你是几号?”
“不是我,我是带人来的。”扭头,一个妇人正捏着手里皱巴巴的号签。她最多五十岁上下,看上去却像一个老妪。
“阿姨,你是有什么特别放不下心的事情可以给我讲吗?”见到妇人不展的皱纹,我上前搭了话。
“你不知道。”她试图把散落的黑白相间的头发聚拢到耳旁。“他还太年轻。”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青年,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谈话,只是盯着手机屏幕。
“他多大了?”
“二十一。”
“那开始治疗了吗?”
妇人点点头,“这次来拿药的。”
我试图安慰这个焦虑的母亲,她身旁叠落着厚厚的单据,说明她们不是第一次来了。既然已经吃上药,健康这一块就不需再担心了,一个治疗成功的病人,其预期寿命和健康人之间几乎没有差别。
“这些我都知道,”她压低了音量:“就是他这个样子,以后谁和他过啊!?”
“阿姨,你看,既然他现在已经开始治疗……如果他以后真的能遇到一个爱他的人,能无条件接受他,就像您一样……”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她长叹一声,双眼睁开又闭上。
阳从进入诊室到出来用的时间很短,医生开具了一长串检查单据,只要完成检查就能拿到治疗的药物。
检查的间隙我问阳,你怎么告诉你父母的。
“我就直接说我生病了。”
“所以你母亲当时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吧。”阳的语气很平缓。他说告诉母亲以后,她表现得非常平静,只是问能不能治,别的就没什么反应。
阳的母亲确实很平静。
她的衣着并没什么特点,只有一头烫过的头发散在肩上。轮到交费时,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叠扭曲的钱币递到收费窗口,钱很新,应该是刚取的。完成了最后的步骤,大家都送了口气,就等着三天后来复诊,阳提前告辞,他的朋友已经在医院门口等他。
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阳的母亲叫住了我,她问下一次还需要陪着来吗,说话的时候她还拉着小儿子的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毕竟小家伙才上一年级,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也难放心。
我说下次就诊当然不用陪着来。
“还有事情是不明白的吗?”我问阳的母亲。
“医生就是讲要按时服药。”
“那别的呢?”
她有些迟疑,这算是所有最初接触的人都会问的问题:“担心会死是吗?”
“是”,她点点头。
“这大可不必担心,既然有药就肯定有治,对吧。”
她朴实地笑了,同样是母亲,阳的母亲释然得多。只是她真的了解自己孩子的过去和未来正发生着难以觉察到的改变吗?
“那你担心什么呢?”
阿杰腿并拢着,手放在膝盖上,像极了一个犯错误的学生在被老师训斥,当然这里没有老师,只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这里也不是学校,是疾控。
阿杰知道我回了贵阳,便在一天前联系了我,说自己有些问题处理不了。在一个闷热的下午,我们见了面。我带他找到藏在旧城区里的疾控,见到了之前的医生,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姚妈。
在走廊上撞见姚妈时,反而她表现得很吃惊:“他父母没来?!”得到肯定答复后,她邀我们去到了她的办公室。
刚一坐下,姚妈就对阿杰开口道:“你的情况昨天我也讲了,现在你的朋友也在,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最好就是能开始治疗,这样才不至于引发严重的后果,越是拖到后面就越严重,也越难处理,所以才要请你父母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开始治疗时,需要监护人的陪同和授权,这不是你朋友到就能解决的,因为你现在是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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