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是可怕的,但有时候却又是幸福的,或者说当某种习惯已经成为自己驱散郁结的唯一方式时,就分不清是自己刻意,还是无意了。当兵一年半多,我已经习惯忘却那些不幸,而渐渐地习惯于甲板,习惯于舷窗,习惯于水密门的开法,习惯于住舱窄窄吊床里的梦乡。
“怎么了?”我走下来说。
“没怎么了,就是想跟丛深沉一起走不行吗?”余大可右手托着他的左胳膊肘,瞪大他的小眼睛,又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表情回答我。
我对他的这种表情缺乏免疫力。
“你胳膊没关系吧?别感染了。”
“就破了点皮,小意思。”
“哦。”
我们走到支队礼堂门口,坐下来,看着篮球场上剩下几个练球的战士。
“怎么觉得这两天你有点怪怪的啊?”
余大可转头问我。
“怪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不一样,以前你那是深沉——”
我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这两天感觉不太一样,这两天你是特别深沉!”
余大可调皮地和我开着玩笑,感觉他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前天晚上在防浪堤上我从身后抱住他的事,也许他本来也就没觉察出什么,认为我只是和他玩笑,根本不懂我的暗示,他和我根本就是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多情却被无情恼吧。
“你昨天不是说找我有什么话说吗?”
“哦。是啊,昨天你怎么一身酒气呢?上哪儿腐败去了。”
“跟我一个老乡吃烧烤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说和丁宁一起,而是随口编了一句谎话。
“丛深沉也进化了啊,第一次从你嘴里听说你还有老乡,我一直以为你的老乡全在火星呢,哈哈。”
“你不说,我回舰了。”
“别别别啊,确实有一件正事,这几天我想来想去,想问问深沉同志怎么想的。”
余大可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太像他的风格。
21
“说吧,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磨叽了?”
“我本来就磨矶,你知道咱们舰马上要去执行任务的事吗?”
“听我们班说过。”
“一来一去将近三个多月,一百来天呢。”
“是啊,怎么了?”
“靠,那么长时间在海上,也太长了点儿。”
“还好吧。”
“你说我找找支队的关系下舰怎么样?”
看着余大可特认真地问我,我觉得有点意外。刚刚在篮球场上舰长还夸他特别能拼,这样的远航巡逻任务,他应该是摩拳擦掌,提前好几个月就应该兴奋才对。
“这不太像你吧?”
“是吗,你觉得怎么才像我?”
“我不知道。”
“你不觉得一百多天时间太长了,太枯燥了啊,我简直不敢想像。而且我想明天考军校,好像年底舰队有个复习班,就赶不上了——主要还是觉得一百多天漂海上,也太他妈无聊了吧。”
“从来没听你说过要考军校,飘在海上,正好可以认真复习啊?”
“靠,有几个人能像你丛深沉啊,复习个P,闷都闷死了。”
“我不知道了,估计真要离舰,大家会瞧不起你的。”
“所以让你参谋下啊,你呢,鄙视我吗?”
余大可收起刚才调侃的语调,认真地问我,尔后转过头去,看着篮球场上,那几个奔跑着的战士都不是舰上球队的,但都跑动积极,很投入。
正在想着怎么回答余大可,我发现这个时候丁宁拿着一本书从身边的礼堂里面走出来。他带的支队报道组的几个小笔杆子就住礼堂里面。
“丁干事!”我站起来。
好像是在等着我回答的余大可听到我叫丁干事,他也站了起来,礼貌地对丁宁笑了笑。他看到过丁宁跟我们舰一起出过海,但他们之间没有说过话。
丁宁也是微笑地对余大可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上次跟你们舰出海的时候,你不是说让我给你再找些板报插图的书吗?我找到了一本,刚才在报道组看到你坐这儿,就给你拿过来了。”丁宁对我说。
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让丁宁帮我找书的事!
不过看着丁宁煞有介事的表情,我还是接过来他递给我的书,有些丈二和尚似的说了声“谢谢丁干事。”
“别客气。你们聊,我先走了。”
丁宁说完看了我一眼,从篮球场的西边出去了。
我和余大可也从码头那边往回走。
“刚才问你的问题没回答呢?”
“什么?”
“要是下舰,丛深沉同学会鄙视我吗?”和我并排走着的余大可,突然蹦到我前面,一副拽拽的样子,但却认真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真地难以搞懂眼前这个又似简单,又似复杂的大男孩。
“鄙视!”我想了想同样认真地回答到。
“那我是为了考军校,也鄙视吗?”他接着问。
“对,考军校只是借口,你这是逃兵行为。”我说。
听到我的回答后,站在我前面的他重新和我并排走到一起。
他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算了,漂一百天就一百天吧,别人就算了,我可不想让深沉也鄙视我!”
22
听他说完,我心中暗暗划过一丝欣喜。
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身边一起走着的他,发现他的下巴上竟然冒出好几个青春痘,连在一起,微微有些红肿,不过一点都觉得不难看,反倒是更有些青春的味道。他的表情是那种听人建议后放弃了自己想法的那种决然样子。
我心想,他刚才那么说,至少说明了在他心目中我和其他人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至少是拿我当好朋友吧。算了,不管他倒底是不是和我一样,会不会有那样的一层关系,能够一起在舰上,在这几年军旅生活中成为彼此关心走得最近的战友也不错。
“什么秘笈啊,我翻下!”余大可从我手中拿过刚才丁宁给我的插图集。
奇怪,我从来没有跟丁宁说过要找这类书的事。从刚才丁宁说话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会怎么想昨天的事。也许他也是当作本能的一次渲泄,for one night,我倒希望大家真的都忘了,真的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靠,这还有一信封,‘丛彬启’。什么年代了,还写信?”余大可地从板报图集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印有支队番号的那种,夸张地端详着,要打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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