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是可怕的,但有时候却又是幸福的,或者说当某种习惯已经成为自己驱散郁结的唯一方式时,就分不清是自己刻意,还是无意了。当兵一年半多,我已经习惯忘却那些不幸,而渐渐地习惯于甲板,习惯于舷窗,习惯于水密门的开法,习惯于住舱窄窄吊床里的梦乡。
“你们应该有点共同语言,她小提琴在市里获过奖的。”丁宁的话让我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女孩有些害羞地低头吃饭。
如果没有和丁宁宿舍里的那一次经历,没有丁宁曾经在海滩与我的那一番告白,或许我会认为眼前的是一对绝配的恋人。然而正因为我了解丁宁,所以我会在想丁宁真的已经改变过来了么,我在想,或许性向真的能被爱情改变么?
看着我们的身影隐约地映射在窗户的玻璃上,心里暗暗地说,但愿真的能改变吧。只有这样,丁宁和那个女孩才会真正幸福。
幸福,幸福,我的幸福呢?
想到这个词,先前的那种失落感觉又一瞬间笼罩了我。
因为火锅的原因,边上的玻璃窗慢慢凝上一层水雾。
慢慢的,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窗内的人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
我似乎有一种能力,就是在自己不愿意说话的时候,无论周围的气氛多么尴尬,我总是能保持住安静,或者我会潜入到一个完全与眼前不相关的境界当中去,在那样完全个人的空间里,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来来地重复想某一件事,某一个人,哪怕只是某一句话。
比如现在就是,我能感受得到文书的客套应酬已经无话可供寒暄,丁宁可能存在的复杂心情让他难以开口,那个女孩的单纯矜持少言少语,因此饭桌上的话越来越少,似乎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丁宁的目光会与我相遇,文书也似乎会期待我能说些什么,而我索性像那个严栩栩一样,只是安静地低头吃东西,要么坚定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书报摊边守摊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寒风中当中,行人似乎谁也不会从寒风中停下来翻看这五花八门的书刊杂志。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发现报摊前多了一个年轻人,手上拿起来一本杂志,像是在问卖报人什么。
那面孔竟然是大可!
62
我用手边餐巾纸抹了抹窗上的雾气,再看时,竟完全是一个毫不相似的人。
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幻觉,病态地爱上一个人才会有的幻觉。
午饭可算结束了。
文书早就结好了帐。出门的时候,丁宁刻意地有些像领导的样子,和文书在前面说几句感谢之类的话,严栩栩和我走在后面。
女孩突然对我说,你确实像学音乐的。
我说,为什么?
女孩说,因为你话好少。
我想说句祝福她和丁宁之类的话,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路口分开后,我和文书一起去了那家超市拿了买好的东西,就上车站坐车往回走了。车上文书问我过年有什么打算,我说不知道呢,文书又说那没事就帮我一起组织舰上的春节活动,我有些木然地回答说好。
想想年三十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就拿出手机给大可发了条短信,问他过年怎么打算,但一直到车子到了军港,也没收到他的回复。
和文书一起把东西放回舰上,我就自己到码头,给大可拨了过去。如果再不听到他的声音,如果再不知道他那边怎么了,我想我真的会疯了的。
电话拨过去,他那边却是漫长的待机声。
或许手机没在身边吧,或许是去洗手间了?我对自己说,然后就在码头上吹过来寒风中一遍遍地拨着。
五六分钟的时间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最后,电话那头终于接了,却是很安静的声音,我好像能听得到大可的呼吸声,听不到他讲话,那种死一样的沉静让我一种不祥之感。
“看到我的短信了么?”
“……”
“说话啊?”
“……”
“出什么事了么,大可!”
“……”
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过的这种沉默,事实上也证明了我的直觉。
“丛彬,我想了很久了,我们分开吧,我们这样不好。”
大约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似乎从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样的感情终会有类似的这样一句话在尽头等着我。也或许是这几天来大可的冷淡以及我的种种猜测已经让我在潜意识里有了一种心理准备,当手机中传来大可这句话的时候,我似乎没觉得意外。
然而却有一种暗暗的痛楚从心底里升起来,越来越浓,慢慢地放大,继而整个地笼罩住自己。那种痛楚有不解,有怨恨,有自怜,甚至还有一丝对大可的担心,只要他能好好的就行。种种感受揉合在一起,似乎就有了一种力量冲击自己的胸腔与眼眶。
即便会知道有这样的结局,但结局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即便是分开,为什么没有一个分开的理由?我想狂喊,因为我胸闷,但在码头,我不能。我只能一个人躲在晾衣场的一角,在寒风当中任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冰凉地流下。
我是想知道这理由是什么,我想看着他的眼睛,让他告诉我。
我挂了电话,茫然地向着灯塔的方向走。
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了,在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盘旋着一句话“我只需要一个理由了,一个分开的理由,有一个理由我就走开。”
到我站在大可宿舍的门口的时候,大可仿佛预感到我要过来似的,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书,呆呆的眼神正好与门口的我相遇。
“能说下为什么吗?”
站在离他们航标站的院落不远的一块空地,我问。
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有一个怎样的答案,不知道能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我选择离开他。
站在眼前的大可似乎要比前瘦了很多。冬装在他的身上变得像是没有以前那样合体,那个曾经在河边的水泥台上挥舞着树枝比划着信号旗“我爱你”动作时的身影,仿佛已经沧桑了很多。
夏日河边阳光。
冬夜山上灯塔。
只是一转眼间,怎么就恍如隔世?
63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对着眼前的大可,我又说。
其实我的追问能让他收回他说过的话吗,如果不能,知道一个理由又有什么意义?我的大脑在那个时候已经变得呆滞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做。不知道应该接受他的选择,还是挽留。我又该怎么挽留。心里已经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感觉了,但却要保持着和他一样的沉默。
大可像是刚刚在电话里一样,什么都没说。
过了许久,他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想那样了,我觉得那样不好,我想好好复习考学。”他没有对着我,而是看着远处的灯塔,像是很坚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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