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是可怕的,但有时候却又是幸福的,或者说当某种习惯已经成为自己驱散郁结的唯一方式时,就分不清是自己刻意,还是无意了。当兵一年半多,我已经习惯忘却那些不幸,而渐渐地习惯于甲板,习惯于舷窗,习惯于水密门的开法,习惯于住舱窄窄吊床里的梦乡。
“丛彬,还记得上次出海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事吗?”
“出海前,什么事?”
“我说下舰考军校的事。”
“哦,怎么了,后来不是决定了不下舰了吗?”
“是啊,那次听了你的意见,觉得执行任务前调走,确实不太好。”
“现在呢?”
“现在任务结束了啊?我想下舰到岸勤单位去时间会多一些,好复习。”
“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舅帮我找的人,说去航标站,离码头不远。”
“哦。”
当时,心里突出觉得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失落,觉得自己如此在乎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快的与自己分开?甚至是刚刚发短信的时候还在感受着同船同挂念的幸福,难道这么快就消失了吗?
“行吗?”
余大可见我不说话,问我。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你的事,你自己都已经决定了,问我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控似的,眼睛有些发热,但自己忍住了。
“只是和我舅说了一下,是我舅建议我下舰的,我还没定呢。我也想我们还在一个舰上。真的!”
余大可扔掉烟头,站堤上跳下来,看着我,有些急急地跟我解释。
从他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了他的在乎。
“还是去吧,考军校是大事。”
“你真的这样想吗?反正航标站离码头也不算远的。”
“嗯,支持你了。原来这么急着买手机就是为了调走这事啊?”
“没有没有,这可是一点儿联系都没有啊,我有那么深的城府吗?”
“当然有,你要是不深,我能陷进去吗?”
45
我们一起陷入安静。
天完全黑下来了,远处山顶信号台上灯塔的光穿过暗夜,默默地引领着夜色里大海上的舰船。
我看着得那远远的灯塔,突然觉得似乎多了一层意义似的,余大可要去的地方好像就是跟航标有关的,或许以后舰艇每次进出港,他能从信号台的望远镜里看到他与我一起呆过的这条舰,我也能从这远远的灯光里感受到他的目光?
“回去吧?”
大余像做错了什么似地问我。
“哦,走吧,都快熄灯号了。”
我尽量让自己轻松一点。
快到码头的时候,余大可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我。
他掌心里是那把红色的瑞士军刀,在他第一次站到我身边帮我出黑板报的时候,见过这只漂亮的他当作宝贝似的小军刀。
“这个给你!”
余大可像是命令的语气对我说。
“干嘛?”
“给你以后出黑板报用啊!”
“不用了,我也不会画你那种画。”
“靠,不画画,你留着行不行?当我求你要,行了吧?”
大余的手一直伸着,盯着我。
我接过来握在手里,很温热的感觉。
余大可的离舰确实让我觉得有些突然,好像是在一片未曾到过的海面上,舰艇刚刚驶进了阳光斑斓的海域,几乎还没来得去看,去感味,便瞬即离开了,不知道前方是否能够阳光依旧,心里面又有了以前那种茫茫然的感受。
走的那天,过来一辆军绿吉普。
余大可他们部门的几个人出来送他,其实没什么东西,军绿的毛毯裹着军被,一个黑色的拉杆箱,不像上舰的时候打着背包那样严整,行李都由他们班的战友提着,他自己什么东西都没拿,一只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一踏上码头,可能觉得不合适,拿出手来,有些无措的样子。
上车时,他们部门那个很赏识他的观通长在余大可的后背上拍了一把,大嗓门地说,你小子,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啊。
余大可回头,像是要跟观通长解释什么。
观通长又加了一句,我是说你小子不考上军校别回来见我,好好复习。
余大可挠挠头,没再说什么,蹬上了车。
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往舰的方向扫了一眼,我没让他看到我。
一直这样站在前甲板的主炮侧面,也一直看着这个自己当作舰上最亲近的人的身影的一举一动,这个让我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家伙,却这么快就要离开。尽管我知道他的新单位与码头相隔不过几公里,但心里面仍然觉得一下子空出了一大块,那种舰上空间里因为有他不觉孤独的感觉消失了。
看着吉普车在视线里消失,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看着他走后的空空的码头,竟然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怕被别人看见,我转身看着海的方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脆弱。
一直以为曾经沧海了,不会再有伤心。然而现在这种心伤的感觉,这种一分开就思念的感觉,与曾经的何曾相似。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鄙视自己,那个时候,那个学校宿舍上铺看到的第一张面孔,爱,与从前一样无法自拔。
时光流转,现在呢?
我不知道怎样为自己开脱,只知道心里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个傻傻的,充满活力的形象占据了。甚至我在想,相对于大余从未爱过而言,我所经历过的那一场爱情对他来说,是否有一些不公平呢。如果有一个与世隔绝只属于我和他的空间就好了,我可以无所顾忌,穷尽自己地去爱他。
风越来越大,我走回舱室。
我的裤子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我迅速掏出手机来看。
“彬彬,怎么不出舱送我”
短信中他的称呼,让我心头一颤,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抚慰。
“已经有人送你了啊,我又不是你部门的。”
看到发送成功的指示后,才把手机放回兜里,手仍然握着。
很快,手机便又震动了。
心里有些不舍得立刻就去看,一直到自己走回住舱,坐到铺上,才从兜里拿出手机。
“我想你了”
打开短信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从未说过类似话语的大可,这是第一次跟我说这种很直白的话,自己有一种幸福的几乎想要喊出来的冲动。
“我更想你!”
放下手机的时候,脸上已经不知觉地有了笑意。似乎身边的一切又重新明亮起来,生活,总能在一瞬间就给予你两种截然不同的况味。
距离,对于两个深爱的人而言,空间远了,心却会更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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