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是可怕的,但有时候却又是幸福的,或者说当某种习惯已经成为自己驱散郁结的唯一方式时,就分不清是自己刻意,还是无意了。当兵一年半多,我已经习惯忘却那些不幸,而渐渐地习惯于甲板,习惯于舷窗,习惯于水密门的开法,习惯于住舱窄窄吊床里的梦乡。
“那你对她呢?什么感觉都没了吗?”
“嗯。我也挺奇怪的。她自己还在电话里哭了大半天。高中一起耍朋友的时候,好像也没啥好玩的,没劲得很,只是大家都有女朋友,人家又追我,就先占一个喽。”
“你们那是高中,还是大学啊?没老师管?”
“嘿嘿,没办法,在我们那里,大家普遍成熟比较早,老师想管也管不了的。”
时间在余大可一支接着一支点燃着的香烟里一点一点地退去。
特希望就这样多呆一起儿,多聊一会儿。
两个人就这样在铁门内外,聊了大半个下午。
后来我走的时候,他叫住我,我以为他要说今天下午聊得真爽之类的话,谁知道他竟然回头特认真地说,“丛彬,刚才买烟的钱,等我回去再给你啊。”
“靠,你女朋友以前给你买烟会跟你要钱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合适,很有些尴尬,但当时我确实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大概也是受他刚才说的那些事的影响吧。
门里面的余大可先是怔了一下,看着门外台阶底下有些窘迫的我,继而大笑:“丛深沉,这个便宜我占大了,那你就当我女朋友啦,哈哈哈。”
14
当第一缕晨曦从海天连接的地方出现,当第一抹阳光在海面的浪涛上漾起,当悦耳而清脆的第一声军号在那依山傍海的军港内回响,属于这群年青水兵们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舰艇如果不出海,早晨洗脸可以到码头的洗漱间。那种洗脸池都是一字排开,大约有十几米长吧。清晨,每个洗脸池后面大约都有两三个人,穿着制式背心的,也有就穿着作训裤光着上身的,人数之多,蔚为壮观。
和这个景观差不多的还有洗漱间的小便池,长长的几路白色陶瓷很规整的嵌在墙壁上。特别是到洗漱这会儿,人特别多,从门口往里看,像队列似的,每个白色陶瓷的前面都整齐地站着睡眼惺松的一排战士,他们面孔各异,但他们都保持着同样的一个姿势,呈立姿,以45度角到90度角连续点射。
早上,岸勤部的一些补给车也会来来往往于码头之间,运送一些生活用水之类的用品。偶尔会听到哨声响起,那一定是哪个舰上来了上级的领导,在他们走过舰桥的时候,舰值日要吹哨,表示礼仪。
余大可在军港医院被关了差不多半个月,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听副政委说,从支队,到舰队,再到海军,这往上三级的卫生部门大概都知道余大可这么个名字了。因为每天都要往上报非典疑似情况,整个部队就他这么一个疑似,现在终于不用疑了,根本就不是。
那个指挥室门外的高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回到了我的视线,瞄准,操演,模拟,反反复复的战术动作似乎都因为那个高处的身影进进出出而变得不再枯燥,变得富有生机,而趣味盎然起来。
余大可医院回来后有两三天了,我俩却一直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从那天回来之后,在我的眼前经常会浮现那锁着的铁门,门内门外的场景,甚至是门内花园知名不知名的鲜花绽放,门外一畦畦菜地里绿色的蔬果,还有门边的那一小方池塘中的微微荡起的波纹,都成了那天聊天的背景,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知道,从那个在河边水泥台上,在阳光中树荫里的大男孩拿着树枝做着旗语“我爱你”的时候,那手里的树枝就已经像号令一样,指引着我义无反顾重新冲进了一座我尚未知晓,一无所知的感情城堡。
城堡中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人。
在这样的等待当中,我却等来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信。
一封那个曾经一起走过一段光阴,与我一起珍爱某一首歌,一起经历我们人生中第一场爱情的他的来信。原以为和他不可能再有任何联系了,原以为这个人已经完完不会再和自己有什么瓜葛,也一直以为是我伤害了他,离开了,便就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再来解释自己在学校那个时候的放弃,能做到那样决绝,我只能说是因为母亲,害怕失去母亲。现在我常常想,母亲在天堂里看着我,她已经不再是凡间的思维了,只要我幸福,她就会觉得欣慰,就会在天堂里笑笑地看我,而不会去苛求我幸福的方式,我的幸福来至于何处,来自于什么样的性别了。
可是,现在的我的这样想法,对于我和他而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我们又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呢?时空流转,光阴终已被流水带走,覆水已难收,看着信封上的他的熟悉的笔迹,我不想再去打开,打开,我又能打开什么心结,拆开什么往事呢?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理性,在生活中让我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了更多。
最后,我终于还是没有拆开他那封信,而且我做了一个在今天看来不可能去做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的举动,我将那信封,原封不动地卷成一个小卷,放在前不久文书给我的一只漂流瓶里。在一次出海训练的间隙,我将那瓶子投到海中。
茫茫大海,或是波涛汹涌,或是风平浪静。那个白色的小瓶子就那样在我的视线中一荡一荡地,慢慢漂远,直至消失。
舰副长的全训考核如期开始。
第二天天气不错,各项考核科目次第展开。
在舰副长的口令中,我们按时返港,算是比较快地靠上码头。舰副长的考核应该是很顺利地通过了,我们终于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晚饭后,舰上没什么事,我一个人跑到一号码头的尽处。
坐在防浪提上,看着海浪撞击着提下防护的巨大石条,卷起千堆雪,应该还是很形象的吧。渐渐降临的夜色中,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块高出海面的深褐色礁石,像一个海狮的化石,形单影只地远望着海面。
有些像那一刻岸上的我,寡欢,所以孤独。
“丛彬,丛深沉,你再摆个POSE就是一个标准的思想者了知道吧?”
没错,是那个家伙!
15
远远地,他就朝我大声大叫地喊开了。
我当没听见,继续对海的方向,看着那块孤立的礁石。
“丛深沉,没事吧?我觉得你是不是听力有问题啊,每次我不叫你个七八声,你都没反应!”余大可走到我边上,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这家伙跟练什么掌一样,就拿我的后背当树杈了。
“我没听到你叫我啊。”我说。
“啊?不可能吧,我坐这儿,你去那边喊下试试。”余大可说着,就拽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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