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是可怕的,但有时候却又是幸福的,或者说当某种习惯已经成为自己驱散郁结的唯一方式时,就分不清是自己刻意,还是无意了。当兵一年半多,我已经习惯忘却那些不幸,而渐渐地习惯于甲板,习惯于舷窗,习惯于水密门的开法,习惯于住舱窄窄吊床里的梦乡。
周末,我一个人在码头上走着走着,下意识地来到了在码头外面的岸勤医院附近。
远远地能看到发热门诊,那个门诊楼外面临时搭建的简易屋子。
春天的时候,医院外面有站岗的,现在岗已经撤了。
我走到医院墙外,不敢进去,只是看着墙内,来来地走。
医院也不大,还真就看到余大可了!穿着蓝条条的病号服,气色,神情,跟常人毫无两样,无所事事地在院里转悠。
在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好像也是同一时间发现我的。我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当中那种意外和欣喜。
他的手朝医院后门方向指了指,示意我往那边儿去。
13
医院后面是一个铁门,锁着的。
门里是医院的一个小花园,门外是一大片菜地和一块水塘。
余大可在门里面,我在外面,隔着门的铁栅栏。
“丛深沉,你怎么来了?”
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感冒也好了,声音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我叫丛彬,不叫丛深沉。”
其实心里面挺喜欢他这样称呼我的。好几天没见到他,又这么近地站在一起,有一种特简单的高兴从心里升起。
“嘿嘿,我给你取的这名字多深沉,多配你啊。说啊,你怎么来了?”
“我去那边买牙膏,路过这儿,正好看到你了。”
“哦,牙膏呢?”
“那个店的牙膏没我要买的牌子。”
“靠,你还真够挑的,刷个小破牙还用得着这么复杂吗,不过这也符合你丛深沉同志的性格。”
“怎么样了你?还没观察完啊?”
“观察个P,那班龟儿子的指导思想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我圈起来再说,说再过一周如果没什么情况就可以回舰上了。”
“哦,你走后舰长为你这事还跟岸勤部吵了一架呢。”
“为啥?”
“岸勤因为你,要把你们整个部门都给隔离了。”
“靠,这帮猪脑子被注水了啊,至于吗?”
“所以舰长最后没让啊。”
余大可大概也是五天被圈的,闷得够呛。说话的时候特别兴奋的样子。他掏了掏病号服的衣兜,像找什么没找着,对我说:
“完了,没带钱,深沉,帮我去买包烟吧,回头我再给你。回来咱们再好好吹会儿牛,这五天,憋死我了。”
“早说啊你。”
在门内余大可的注视中,我差不多跑着离开的。
和余大可在一起,似乎我所有交流的愿望都在复苏,所有语言的功能都在恢复。
没有原由的,只是喜欢。
我不抽烟,所以不太懂买什么,余大可又没说买什么牌子的,我就在医院边上的商店里挑了最贵的烟拿了两包,一出店门,撒腿往医院后门那边跑。
沿着墙角转了弯之后,我故意才放慢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往铁门后面等着的余大可走过去。
“靠,‘一支笔’,你发了啊?丛深沉,这种地方的一支笔没有一盒是真的!还不如多买几包便宜的!”
把烟递给余大可的时候,他特夸张地说。
这家伙确实缺心眼,敢情我这跑了一趟算白跑啊。
“你也没说什么牌子,要不我去换?”
余大可看了我一眼,说:“不用不用,我可不能这样使唤深沉同志为咱服务啊。”
他打开烟盒,弹出一支,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铁门后面的他瞪大他的单眼皮小眼睛,用那种无耐无赖无辜的样子看着我,说“你没顺便买一打火机啊?”
我没等他再说话,掉头又往刚才那店跑去。
他在后面连声高叫:“不用啦,不用啦,我不抽还不行吗?”
我一边跑一边自己暗暗发笑,真够粗心的,幸亏不远,要不然这也太耽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了。
这颗烟可算是抽上了,可能是五六天没碰烟,抽烟的样子很贪婪,大口大口地狠狠几下,才开始说话。
“真爽,丛深沉,我觉得你运气不错啊,这‘一支笔’还真不像是冒牌的,味道特醇正,是不是商店老板良心发现,正品恰好被你遇上了啊?”
他递给我一支,让我也抽着玩玩。
从来没抽过,不过为了不让他扫兴,我接过来一支,点燃了。一股烟草的香味在自己我们之间慢慢升起。
余大可一边抽烟,一边在门里的石阶上坐下来。
我在门外的石阶坐下,矮了他一级阶,再看着他,就是仰角了。
“丛深沉,你刚才的感觉特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余大可突然吐出这么一句,把正好吸进去一口烟又仰着看他的我,呛了个正着,本来就不会抽烟,再被呛着的感觉特难受,眼红胸发闷。
“真夸张,没这么大反应吧?让门诊那些龟儿子听到咳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我比成他的女朋友了。
等缓过劲,我问,“你在高中就有女朋友啊?”
“啊,不是很正常吗。女追男,隔层纱噻,人家非得说我是韩版帅哥,我也没得办法。”台阶上的余大可得意洋洋,牛皮哄哄的样子继续说:
“高三的时候,我老爸不让我抽烟,每次我和女朋友一起的时候,她就帮我去买烟,哈哈,第一次给我买烟时,就跟你刚才一模一样,就知道买烟,不知道买火。我说没火的时候,她二话没说掉头就去买火机了。真的,笑死我了简直。”
“靠。”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这个心无杂念的家伙,事实上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唤起了他的某一个回忆让他开言,觉得有趣,而于我而言,却是听者有意,心底里泛起一些他根本不可能体会、却让我觉得很亲切的念头。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没后来啦,到部队之后,她给我写了几封信,通过几次电话。估计到大学也不哈韩了,他说的这个韩版帅哥就没吸引力了吧。”
余大可自我解嘲的样子像个不经世事的大男孩,和我一起在水里进行损管训练时看到的坚毅表情截然不同。
“这就算完了?”
“当然,怎么,你跑我这儿来听爱情小故事呢,要不要我给你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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