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无精打采和人寒暄,不晓得是否因为我是生面,所以搭讪者如一个接一个浪头打来。我被冲来刷去,顺着人浪浮沉,聊得不太专心,忽然远远望见对角线一条身影,眼瞳一亮。那张东方脸也正被一撮人团团围住,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和人闲聊着,我们的视线同时撞在一起,极有默契地,为彼此同样漫不经心的应酬处境,莞尔一笑。
他的脸算是极好看的,加上身形修长,使他拥簇在老外堆里,仍光采毕露。我忍不住时时从人群缝隙往他的方向偷觑,老与他那对眸子对撞,立即慌张挪开视线,却感到他的眼光仍像两支箭矢,百步穿杨射来。
我的两颊开始发烫,再也听不到周遭的声浪,饶是隔着这么远,似乎充耳只剩下他举手时衣衫纤维沙沙作响,甚至包括他牙齿轻触饮料杯咯的一声。
我后来变换了几处位置,觉得他的目光始终黏在我的后脑勺,好一阵子,颈部的汗毛因此根根站立。忽然,背后响起了一句国语:“嗨,你好吗”
我猛一回头,不得了,竟是那张迷人的东方脸,害我杯中汁液一洒,溅了些许在他身上。我心一慌,本能反应就伸手去拍他的胸口,以为水汁能因而及时拍掉似的。但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衫,掌心下他的肌肉触之欲出,我才想到自己的手等于在摩挲他的上身,羞窘交加,赶快将手掌收回。
“没关系,我喜欢带点纪念品回去。”他的话使我更尴尬,只好陪上傻笑。
“你第一次来吗中国还是台湾来的我刚刚听见你在和别人说国语。”
我点点头,“从台湾来的,你呢”
“哎呀,同乡嘛,我中学没念完,就和全家从台湾来了,难怪我觉得你有点面熟,不会是我们小学同班吧”我们相顾一笑。我确定决不会是,因为我的小学班上还真没什么长得好看的人。他倒没避讳,告诉我他都三十多岁了,跟我应该不属于同龄层。
他说出英文、中文名字和浑名,说我爱叫他哪个都成,反正是个符号罢了,甚至把乳名“猫仔蛋”也招了,因为小时他干过把鸡蛋拿去给家里老母猫孵的糗事。我说还好他家那时养的不是乌龟蛋,否则他的乳名就更响亮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爆出笑说:“嘿嘿,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这么溜的国语了,要转个大弯,才知道被你骂了,龟蛋就是我小时候说的王八蛋嘛,对不对哈哈,骂得真爽。”
当听见我选择叫他的浑名阿官,他露出一抹意想不到的表情,说这是童年时由祖母叫的,除了回台湾老家,好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这个名字,让他想念起小时家乡流行的炭烤甘蔗香味。
我知道我是故意挑冷门喊他阿官,谁要众口一辞,叫他那不痛不痒的什么安东尼,我要嘛就要稀罕的。阿官两眼发亮,激射出几粒炭火,我似乎就闻到他所说的一股炭烧甘蔗的香味,我知道这下叫他阿官,是押对了宝。
阿官悄声问我会不会觉得这儿无聊,我呼了一口大气说:“我的天我还以为永远不会有人问呢”我们一阵偷笑,使个眼色假装上洗手间,溜出了会场。走出室外后,我们像两个学校意外宣布提早下课的小学生,捞到多余的玩耍时间,高兴得雀跃。
我把阿官带到“大杯子”,路跟我挤眼扮鬼脸,领我们到最隐蔽的一桌。阿官兴味盎然环顾四周时,小淫球开始鬼叫起来:“别走啊,你这个狗娘养的,死没良心。跟甩掉我啊”阿官一脸愕然,他本以为是哪一桌情侣在斗嘴,听我说是只饶舌鹦鹉,惊得他赶快起身去向小淫球致敬。
阿官走到小淫球跟前,啧啧出声逗牠注意,小淫球竟叫道:“俊哥,让我亲你的俏屁股”声音清而响亮,全场为之爆笑,阿官的脸登时红得像粒柿子。路于是挪着碎莲步,手捧阿官点的番瓜派,赶去为他解围,轻拍牠一记耳光:“死淫球,别勾引好男孩,即使想都别想”说完将阿官护送回座,对我说:“先生,请看紧好你的男孩。”
我们三人哄然大笑。路走开后,我轻语道:“所以,你是好男纵啰”
阿官不意我有此一问,愣了一下,在桌下用脚撞碰我的膝盖:“你说呢等你来当裁判啰。”
他吃了几口番瓜派,大喊真爽嘴,让我也挖几匙,我频呼甜死人,他却一副享受状,想来是待在美国久了,吃惯甜东西。阿官舔舔唇:“我想那个聚会里的人,现在一定很恨我。”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阿官答道:“因为,我把会场上最好看的人带走了。”
天哪,这张嘴真的吃甜吃多了是不我还一直兴奋地以为今晚把最好看那位带走会场的人是我呢。但管它是谁带走谁,总之阿官的话使我觉得口里的番瓜派,似乎没原来那么甜了。
路和亚历山大邀请我上他们家共进晚餐,路甚且特别交代,带你那位鹦鹉情人一块来啊。我几次想拨电话找阿官一同赴约,但总觉得不太妥当,这对伴侣怪里怪气,没摸清阿官的底之前,可别就这样让他们把人家吓跑了,以为我近朱者赤。
我一进门,惊吓一跳,两人竟一丝不挂。亚历山大问我介不介意,我早听他们说是天体主义者,然而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不当我是外人。我唯唯诺诺说没关系,他们便问我要不要也脱了,加入“自然就是美”阵容,我连忙应声噢噢不了。
不过,接下来可有得我受了,眼睛老不知往哪儿摆。他们裸露的身子,宛如两面光可鉴人的镜子,反射得我局促不安。尤其亚历山大的坐姿两腿盘膝,洞户大开,让我的双目上穷苍落上黄泉,拚命找寻极其有限的礼貌空间。直到后来喝了些餐前酒,紧绷的神经泡了点酒精,才逐渐松动。
但几杯酒入喉,也让我开始全身发热,特别是当路在向亚历山大形容阿官时,说他长得如何逗人,从发稍描述到一双长腿。天,路的用词有够煽动,不晓得是不是故意夸张三分以便糗糗我,他形容到阿官的哪儿,就沿着摸到亚历山大哪儿,两人唱作俱佳。我的颈窝热得冒汗,呼吸大乱,眼神涣散,前方的亚历山大赫然他为赤身露体的阿官。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火热了,后来根本没当有第三者在场,我想避到洗手间,却站不起身。他们不仅没有意思要我保持礼貌,反而双双走到我身侧,用热呼呼的肉体左右夹贴上来,一边帮我解衣。
我的掌紧紧扯住钮扣不放,亚历山大贴在我耳畔轻言细语:“放轻松,让你的身体自己作主,释放了它吧。人的身体是世间最美的,别害怕面对你自己美丽的身躯。看它多美呵,对你自己的欲望诚实吧,我亲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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