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是此间的一个大异数,第一次我因路过迷眩它的彩绘,随着人潮流进来。坐定后一张望,周围许多都像颜料涂出来的人物,并不特定是同性恋者出没,但同性同桌亲昵的还真不少。我随手在一张纸上,将一对正啄来吻去的可爱小男生,捕捉入画,回家把它钉在墙上,怎么看都跟两只小公孔雀在调情一般,艳色无比。我从此随身带着素描簿,往媲美孔雀园的“大杯子”跑。
不过,店里倒真养了一只金刚鹦鹉,黄身绿颈蓝眼圈,像围了一条金碧辉煌的美丽披肩。这畜生喜欢嚼舌,没事老跟顾客调情,“我爱你啊,小甜心”、“吻我的热唇”,甚至连“亲我屁股”都乱说一通,常突如其来发春,掀起店内一阵浪笑。牠的芳名,若照译成中文的话,叫小淫球,鸟如其名。
一个周末午后,冬日暖阳,“大杯子”内孔雀倾巢而出。一会儿功夫这好几只鲜丽的开屏家伙,就被我的画笔驱赶,关进了白纸囚牢里。画得正起劲时,一位金发的年轻男孩从背后冒出来:“你是画家酷。”
我对他笑笑,笔端没慢下速度,他又问:“你画人收不收钱啊”
“不这只是我的日记。”
“你可不可以帮我画一张我请你喝咖啡。”那男孩的右侧头发削得极薄,满头长长的金发往另一边倒,结绑成束。他睁着蓝眼珠凑近问,我陡的一惊,那蓝逼到眼前,简直像一汪海水漫过来,似在哪儿见过。
“嗯,好啊。”我迟疑一下。
他自我介绍叫路卡斯,之后,在我的对面坐下,问我这个姿势怎么,我说自然就好,他于是单手撑脸支靠桌面,两眼直勾勾盯着我。他那粉白的脸蛋竟有几粒雀斑,淡褐色的睫毛,衬着一对蓝透了的眼瞳,像海上飘飘悠悠的白禽。这样被他目不转睛盯住,我有点心慌,但路卡斯很当真,文风不动。我端详他一幅天使面孔却上错妆的样子,暗暗想笑,尤其他正经起来的模样挺逗人,如果不是逃不过他的视线,我八成会发笑一阵。
我从素描簿撕下一页,送给路卡斯,他喜孜孜地猛喊“老哥,真酷”,小心翼翼卷起来,彷若握着生平第一只奖状。
路卡斯怎么也发不准我的名字,努力模仿我的嘴型,说出口来就像在喊我“小猪”,让我听了噗噗大笑。他在发“祖”这个字时,两片薄唇圆圆隆起,跟在乞讨一个吻没两样,为了要我纠正发音,还特意凑近过来,如同要吻上了我的脸。
他的眼珠蓝澄澄,天哪,我想起来了难怪如此熟悉,原来色泽分明说是阿谟房里那张海报里的一片湛蓝。
小弟来信,提及钻花采蜜的大弟最近终于螫伤人了,让一个小他五岁的未成年女孩怀了孕。对方家长上门讨公道,狮子大开口索价二百万,否则不罢休。老爸伤透了脑筋,正在周旋中。听说老爸在教训大弟时,竟然讲出:“你啊,真应该跟你大哥相加起来,再除以二,唉”
我这个宝贝弟弟果然闯祸了,虽说在我料想乃迟早的事,但很为老爸难过,一个儿子玩女人玩得凶,另一个儿子从不与女生拍拖,都是极端,也真苦了他。看来我那份对女生应该有的风流,是全转嫁给了大弟,他领了双倍料,无怪乎胃口奇大。而老爸之所以那么说,除了表示他也挂虑我,不知有无弦外之音
我记得出国前,无意看见老爸的桌上摆着一封日本寄来的信,字迹绢秀,纸质有种女性的气息,绵纸上印着浅蓝的兰花线气。我忽想起二婶说过,老爸早年留学日本时一段怅惘的真爱。我尽管揣着好奇,却没问他信封的主人。
看来我们一家三个男人的女生缘,都分别有严重的瑕疵。我熙张地想想小弟,他整天打球,发育得像条牛,虽不近女色,尚瞧不出异状,阿弥陀佛。妈,小弟还是可造之材,妳在天之灵就自个儿看紧他吧。
我这么向妈祝祷,阿Q归阿Q,但还是因此松了口气。
阿鸾也来信报平安,她决定离开“少壮派”,说少了我和阿谟,每夜坐在柜台总是神经紧张,老以为我们俩随便哪一个会像从前随时蹦出来,拉着她吃宵夜去。
我掩信唏嘘一阵,这下,三口组是道道地地拆散了。
我再前往“大杯子”,是将近三个礼拜后了。服务生来点饮料时,咦,居然是路卡斯。他向我眨眨蓝眼珠,解释这幢最近人手出缺,他反正也是在别家咖啡店当服务生,就跳槽过来。
有了路卡斯当内谍,我恋最先轮到好位置。有次人满为患,路卡斯问我介不介意跟他男友同桌我这才认识了亚历山大。他的头发像黑貉貂的毛,短而密,藏夹深棕色,鼻管挺直,薄唇抿如一片夹竹桃叶,两颗绿眼瞳不时溅出几粒深幽幽的光。我猜他应有四十好多,与路卡斯算老少配,但十足不显老。
亚历山大是希腊裔,号称自由作家。我看呆了他的脸庞,心想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大抵都是这种线条吧,总结了西方的美学理论,他的脸部五官,论尺寸、比率,真可以当场塑个石膏头像。
“我很喜欢你为路画的那幅速写,你抓住了他的神韵。”亚历山大的缇眼珠如一面幽深的湖泊,与路卡斯眼中的万顷蓝海,各具其趣。他昵称路卡斯为路,发音时,竟也宛如噘起唇在索讨一记吻,嘿,这一对伴果然同家厂牌出品。
我以微笑领受他的赞美,他继续道:“我跟路说,他应该画我和他两个人一起。”
“哦,好啊,我很愿意为他们俩画一张。”
“我是说当我和路光溜溜作爱时。”
“噢……”我一时语塞,亚历山大嘿然而笑:“你试过三人行吗”
“不不从未有过。”我简直在极力辟谣似的。
“你应试试,享受性,是上帝赐给人类最美好的礼物,两个人一块或许是爱,唯有三个人在床上,你才会真正感觉性的力量。”亚历山大深意一笑。
“你……嗯,和路卡斯试过吗”我问得很不安。
“当然,美妙透了,我们都很享受。”
这时,路卡斯正好把我的咖啡端来,趁机与亚历山大舌尖勾舌尖,吻得嗯嗯作声,天哪真是宝一对。忙着拥抱路卡斯的亚历山大,腾出另一只臂膀将我拉近,搂搂我的肩:“孩子,相信我,享受你的人生没错”
我开始也跟着亚历山大叫路卡斯的昵称,和路见面的次数,快要不下于我的同班同学了。我仍时常携带素描本上咖啡店,随手勾个人物或草草写段心情,甚至构思课堂作业的底图。他有时见我比较闲了,便会抓些个熟悉的顾客,问我有无兴致为他们写生我一向不是人来熟,但靠着一枝笔和热情的路牵线,竟然逐渐在“大杯子”颇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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