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卡城前那晚,我最后一次和安德烈吃饭。第二天,我上了出租车,他双肘趴在拉下的车窗上,探进头来,笑着说一定要常联系。离去的航班上,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小孩儿,坐在我旁边打电话,开始啜泣。我翻着座位前的杂志——就这么结束了吧——脑袋转向遮光板,流下了眼泪。
“您的手机已充值话费四万比索”
难得来趟拉美,趁着年中假期,我盘算着去邻国厄瓜多尔转转,但怎么也找不到想一起去的人,便一气之下买了机票自己去。
我那时从没有在外国独游的经历,心里很是打鼓。出发前那晚,安德烈陪着我在老城的街巷间兜兜转转,一个劲儿提醒我该带的都带好,千万注意安全。当时我还觉得他婆婆妈妈的,后来倒琢磨过来,这真是一个在治安烂的地方长大的人,对一个外国恋人的守护吧。
在首都基多的第一夜,我被这高原的冷天气惊到了。“我的小中国仔,第一天顺利吗?”我缩在三层羊驼毛毯子里给安德烈打电话。“这城市在赤道边上,我他妈居然能呼出哈气。”
▲海拔2850米的世界第二高首都基多
调情没五分钟,电话嘟嘟两声断掉了。查了提示短信,才发现这长途要每分钟20块人民币。我奔到青旅的公共区域连上无线,给他发消息:“早知道我出国前多充点话费了。”“让你感受感受哥伦比亚的运营商多他妈黑心,”他回复道。“你真幸运,小中国仔。我从没出过国。”
第二天一早,手机弹出信息:“您的手机已充值话费四万比索。”这是安德烈两天的打工费。
“给你的,我的小中国仔。”
周五晚上没事时,我们都会去一家叫Crepes&Waffles的餐厅吃饭。有一次,在餐桌上正聊得兴起,安德烈突然脸色一变,严肃地指出我听别人说话时,有爱托腮帮子的毛病。
说实话,这问题到现在我也没能改过来。一是在中国似乎没这个说法,二是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我总尴尬于把手放在哪儿,才会显得没有敷衍。
这件事现在已是过眼云烟。但有时候,听领导长篇大论久了,脑子里还是会猛地出现坐在餐桌对面、手里拿着刀叉、气鼓鼓的安德烈。他当时说的话我已经完全记不住了,只记得脸色又和缓下来,拽了些什么温柔词儿安慰我,在我进家门前使劲捶了捶我的肩膀。
我们的第一次是难忘的。那晚,我和安德烈散步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广场,他的手伸过来,攥住我,问我是否愿意就是现在。我假装揶揄安德烈都不让我去他家,而我住的又是寄宿家庭。“我认识一个钟点房。”他低声道。
我同意了。安德烈眼睛都亮了,笑着带我小跑过去。
床上,他边脱我衣服,边低声教我该怎么做才舒服:“用腿夹紧我后背。”我试着回应安德烈的一招一式,但已发懵的脑袋告诉我:你他妈就没学过浪叫用的西语词汇。我试着叫了两声小影片里学的英语,他停了下来,趴在我身上笑了:“来,我教你,学好了……对了,用中文怎么说‘C我’?”
空调的冷风吹着椅子上的衬衫袖子一晃一晃的。我侧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操我’,我发音对吗?”安德烈还没说完,一下子顶了进来。“给你的,我的小中国仔。”
我爱上了哥伦比亚的情歌
我爱上了哥伦比亚的情歌。
那时,夏奇拉早就火遍全球,但怎么都不被当地人待见,可能和她那堆男朋友里没一个本国人有关。“哥伦比亚人就是善妒!”我的安德烈评论道。
马卢玛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儿,靠在舞台上卖卖腹肌——我清楚地记得,我和安德烈连看他真人秀边唱边脱的视频两次——吸引了一大票本地粉丝。但没成想,现在我微信朋友圈里,都有人分享他的歌了。
我呢,则是卡洛斯·比韦斯的忠实拥趸:巴耶纳托(Vallenato)风格的实力派,手风琴音响起,听众全身酥醉。那年末,我学了首他的新歌《与你共舞》,唱给安德烈听:
Oigo la radio ///
我听着广播
De camino hacia tu casa ///
踱步去你家
La felicidad me abraza ///
幸福把我搂进怀里
Porque te voy a encontrar///
因为我就要遇见你
...
Bailar contigo///
与你共舞
Es la certeza de cumplir con mi destino///
是我命中注定的安排
Mi boleto para entrar al paraíso///
是我前往天堂的客票
O prefieres que bailemos abrazados ///
你更愿我们相拥而舞吧
Es comprender que eres la luz en mi camino ///
知道吗 你就是我前行路上的光
角落里,我把头靠在安德烈的肩上,轻抚他略着汗气的后背。那是只属于我和他的黑暗。
“我没有西语名字。”
六年后,我到西班牙出差。初秋,白夜,23点的马德里,是鸡尾酒与荷尔蒙交织的世界。
我出了酒店,打算去楚埃卡这个蛮有名的同志社区放松下。路上,街角亮着的一盏小灯箱吸引了我的注意,越看越熟悉:Crepes&Waffles。我平复下心绪,迈了进去,找个角落,向服务员点了最爱的那道菠菜馅套餐:“这是哥伦比亚餐厅开的连锁店吗?”
“是的先生。我也是哥伦比亚人。”她是个黑白混血,笑起来很好看。
菜上桌,我拍了张照,发给他。
发给我的安德烈。
他很快回复了,一如这六年间我们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哥伦比亚同性婚姻合法化了,加西亚·马尔克斯长眠在那所大学的花园正中央,哥国货币比我离开时贬值整一倍。我还提起,在一次西语考试的面试环节里,一口拒绝回答主考官问我西语名字这个蠢问题:“我没有西语名字。”“你做得对!”安德烈在发来一长串哈哈哈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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