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感冒消瘦去检查,果然得病。八八年就有了的,彼时他在纽约和旧金山。对象是谁,不复记忆。服AZT七个月,掉发,厌食,呕吐。停止用药后病情还可稳定,胃口稍有。去年春天我来东京看他,他当时的体力,居然任我跟他聊了两整夜。
我端详陶杯很像一粒富士苹果,不上釉,砺且涩的触质,意味繁华落尽,我有些看懂杯的脸和背。它在松柴燃烧的窖里因着热度分布差异,这一面吸纳了更多热生出较深的色泽,杯之脸呢,佛火仙焰,劫初成。
春天四月,我遇上樱花如火如荼开,最美丽即死去的樱花哲学,太风格。我抚视阿尧口部和腕上像瘀伤的一斑斑褐青,蓝紫,卡波西氏肉瘤,会蚀人脏腑,亦使淋巴结肿大。我叹,阿尧,你还是不救赎的。
阿尧说,救赎是更大的诿过。
年届四十,我们逐渐放弃想要说服对方同意自己了。他以为他既淫荡一生,到底了,地狱去吧,馀皆废话。
于是我们的下半夜谈话,在情绪高挑未及动气的白热化状态中嘎然截止。他的身体,他再不能了。
灯泡,突一跃更亮起来。被我折了方向的灯翼,光源投往窗外照白半树枝樱花。妈妈娓娓跟我们引述新约章节的时候,阿尧撞开窗伸手出去抓花吃。冷空气灌进屋来,料峭春寒,我上去掩窗,见阿尧死灰脸,一唇淡黄花粉,哆嗦着嚼花。深夜玻璃窗上的景物,花静人白。阿尧无声沉人昏倦,紧蹙的面容割伤我心。
我已目睹日落,人们尚期待日出。
顶着台风雨踏经福生市街,我淋成水人。
这街甚怪,家家门口牢缚斜耸的竹枝子,上扎五色彩绦,街头缚到街尾盖住了天。也许是为孟兰节盆踊扎的,前日我依稀听见击大鼓和亢入云霄的吹笛声,那么就会有盆踊队伍像海潮带来翻滚闪青的鱼群涌进河道,把两边观踊的店家跟行人一起溯卷去。现在,杳无人迹,风雨打响竹叶子且把彩涤扬横了在空中劈飞。我穿越其下,觉得大自然威力的怖吓。忽然风雨停歇时,彩绦直直垂落下来,雪白的白,朱红的红,新艳绝伦不似人境,我步行之中,好想,好想折返。
一生没有一则像现在,我如此渴望看见人,随便一个什么人或是背后传来的足音都可以。人,是需要人的人,芭芭拉史翠珊唱。孤僧如我,居然无能免俗。我掉下了眼泪,在歇而复起的大风大雨里痛哭着。
阿尧,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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