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婉柔吵架,她气极夺门,同时把一本硬壳的《文学回忆录》向我扔来。我避开了去,平复了两秒,于是决定下楼找她。就在楼下,春蓼路,我看到她秋叶般的背影。同时看到的还有另一个人,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他也跟风似的跑着,在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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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婉柔吵架,她气极夺门,同时把一本硬壳的《文学回忆录》向我扔来。我避开了去,平复了两秒,于是决定下楼找她。就在楼下,春蓼路,我看到她秋叶般的背影。同时看到的还有另一个人,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他也跟风似的跑着,在追什么。我怔着停了下来,速度在我们之间一齐消失。
我们看起来一样,我们几乎在同时说这句话了。
衣服不同,我先说的。
我的是我男朋友买的。他说。
啊,我的是我女朋友买的。
你看起来在追什么,他说。
我女朋友。她对木心有些意见。
哈哈,他笑,我也在追我男朋友,他觉得我应该陪他去看展。
我们又同时走近了一步,很仔细地观察着对方。路旁的榆树安静极了,只有车辆在飞驰而过。
天哪,我们真的是一模一样。
不管怎样,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同时伸出手来,要握手,然而指尖交蹭处却水波一样鼓荡开来了。我们之间像隔着一块直立的河面,我暗暗用力,只有更大的涟漪汩出。根本握不到。这时我注意到他那边的景象,不是春蓼路。
天哪,我们在不同的世界。
你在跟谁说话?婉柔还余怒未了。对岸,同时走过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很稚气的样子,也在生气,绿色的火。他也在问他,你在跟谁说话。
我们同时开口了,没有啊。
这种事说出来谁会相信。
于是从这天开始,在我的右侧,他就像一个复活的影子似的播放着,同时播放的还有他的世界。我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做爱去厕所,而他也绝对了知我的一切。我会在早上起床跟他道早安,然后询问他要穿什么衣服。而他也会告诉我关于他生活的一切,反正我们之间是那种绝对的透明,而且大家似乎也都不必担心什么,因为这透明,他是封闭的。
所以你是新疆人。弹冬不拉。大学有这个专业么?
当然有。冬不拉是一种神奇的乐器,他有着一个拯救的起源。说着他从墙上取下了这个有两弦的瓠瓜拨奏起来。
我不知怎么突然闻到了炒熟的孜然味儿。
是刀郎木卡姆中的一段,好听么?他停下拨奏,人很明净地笑了。
好听。我给鼓了掌。
昨天我看到你跟你女朋友做爱了,他把冬不拉放回墙上。
啊,我也观察过你跟你男朋友上床的情景。
你高潮的表情跟我一样。我们俩就又同时说了出来。我们经常这样,一心有灵犀就语无伦次且异口同声。
我们都笑了。
你喜欢你女朋友么?
我爱她。我会跟她结婚,然后生几个孩子,过那种“日之夕以牛羊下括”的小日子。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哎呀,从大学就在一起。一说起婉柔我舌头就多出几根弦出来。你呢,你跟你男朋友呢?
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呢。但他看起来总像个男孩。我是爱情至上主义者,也就是说,没有他我会死。
一霎静默,我又去摸面前的水纹。他也伸手过来。我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扣合着,即便我们都知道我们根本没半点触碰。水纹音叉一样地涟漪着,我们同时站了起来,手掌完全合拢。跟在镜中一模一样。
他先说的话,我就很想吻你一下。
因为你是GAY吧。我说。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你不想么?他凑脸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我没吻过别的男人,连我爸都没吻过。
但我也就跟着凑脸过去。像黄叶落到水面,我们吻在了一起。当然,中间是啵啵起水的镜面。但我仍然感觉很神奇,仿佛就此触到了他的唇温。又或者说,另一个自己的唇温。
有些时候我觉得你不是真实的。他擦着眼前的镜面。但你又是可以听到的,可以看到的,可以了解的,只是无法触碰。
我也很想伸手过去,就是摸摸他也好,摸摸他的脸,他的头发。我们是如此不同的生命,却居住在同一个身体里面。甚至有时我会觉得,上天在以另一种方式安排我的生命,但不让我参与他。
那次倒不是他提出来的。我说打飞机那次。他男朋友不在,婉柔在工作室加班,晚上不会回来。他在看书,我敲出很大的涟漪出来。
嗨,别看书了。
干嘛,他摘下眼镜。
我双手摁在镜面上,偏过半只头过去。我们来一起打飞机吧,看能不能同时射出来。
他笑了。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有干你的欲望他说。我是说,我很想知道干自己的那种感觉。五秒钟之内,我们褪除了身上所有的衣物。镜子的感觉再度呈现,我们笑着坚硬起来。
好想射这狗日的镜子脸上,我说。
看看我们穿透力如何。他也加快了速度。
我们互相盯着对方看,看对方一丝一缕表情的变动,甚至胳臂上肌肉的纹理,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你的身体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你们是不同的人,此刻却在做着相同的事。我突然觉得有一种非性之外的快感到来。
所以这是跟自己做爱么?我说。
这是,可以是,跟幻象中的自己做爱。
啊咝。我们同时射了出来。
镜面没有任何反应,涟漪都没有。只有我们倒在一起,像骑在水面的天鹅看着他自己。
Shit,他喊,刚洗的床单。
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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