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社会将猴痘归咎于同性恋者的言论,正在重蹈过去的覆辙。梅毒、艾滋病乃至今天的猴痘,都是性传播疾病的一种,而性既不神圣也不肮脏。世界卫生组织多次呼吁,现有证据表明,与猴痘患者有过密切身体接触的人风险最大,而且这种风险不仅限于男男性行为群体。
早晨醒来,你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堵,红肿的扁桃体代表着免疫系统正在发出信号,一量体温,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低烧的状态。你摇摇欲坠地从家里爬出来,身上的红疹已经形成了水泡,压了压,还好不算太疼。面对医生问诊时提出的一些问题,你无法准确地记起发生了什么,这脑子是真的疼。
医生一面用专业的语气安慰你——不是什么大事,一面开了简单的口服药,叮嘱你需要回家静养几天。回到家,你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把衣服和被褥都塞进洗衣机,机器开动,你望向天花板,想着最近几天都没法出门,只有新的床单上还散发着洗衣液的幽香。
连续吃了几顿外卖后,你决定为自己做道拿手菜,一个人生活的你对味觉的把控胜过任何事物,你吃的比平时多。朋友来问你,为什么缺席了周末的尊巴课,你推脱是肌肉拉伤了,望着镜子里的身体,红疹变成结痂脱落,新的皮肤长了出来。
你泡了一杯咖啡,给几个联系密切的朋友发去信息,细说这些时日发生的变化。他们在惊讶的语气中,不断的关切你的健康,随后又被一阵笑声掩过去。这一切,不过是你人生当中的一段插曲,同样也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插曲。
自20世纪50年代发现以来,猴痘就已经存续在人类社会中了。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每年都有猴痘病例报告,在非洲以外的地区,同样有过猴痘病例的报告,面对这个“老熟人”,现代医学也总结了猴痘感染的四个特征。
一、病毒经黏膜和破损的皮肤侵入人体,健康人通过接触患者的皮肤破损或体液而引发感染;
二、猴痘并没有特效药,猴痘的治疗主要是对症支持和并发症的治疗,一些抗病毒药物对猴痘有疗效,患者会在数周内自行痊愈;
三、猴痘病毒非常脆弱,加热至56℃30分钟或60℃10分钟可灭活,亦可使用家用消毒剂灭活。
四、接种天花(牛痘)和猴痘疫苗可对疾病产生一定的免疫,保持良好个人卫生同样是预防猴痘感染的方法。
人类是一种奇妙的生物。但是,人类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相对于其它生物,人类出现在地球的时间太短,他们面临着无数的危险和挑战,尤其在未知的疾病面前,在缺乏防治手段的时刻,往往伴随着恐惧与偏见。
之所以猴痘疫又一次出现在公众的关注之下,时间还要追溯到2022年8月,当时重庆报告了近期第一例猴痘感染,此前内地尚没有猴痘流行报告。到了2023年6月间,当月内地新增106例猴痘感染,大部分新发感染在广东。从感染人群上分析,以MSM(男男性接触)群体为主,患者主要为发热、疱疹、淋巴结肿大等症状,无重症、死亡病例。
由此,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发出呼吁,敦促媒体、有关部门和社区采取基于权利、基于科学的方法来应对疾病。猴痘不是“同志病”,更不是某一个群体专有的疾病。
舆论场上一群吃瓜大V们坐不住了。
有的表示:“美国痘,不接受反驳。”
有的则说:“男同该死。”
更是有网红教授阴阳怪气:“联合国没有别的账号来说这事儿么?”
且不论病毒是如何装上“制导”直奔特定人群去的,单是广东人面对疾病,也不是第一次躺枪了。早在1494年,一群法国水手登陆了还是城邦国家的那不勒斯,在当时,两个国家处于战争状态,作为胜利者登岸的法军自然要展现出胜利者的姿态,在和当地妇女深入交流一番之后,水手们身体上出现了红疹,之后发展成溃烂,严重者精神错乱而死。
幸存的士兵回到法国,把当地流行的疾病描述为“那不勒斯病”,作为法国邻国的西班牙和德国也开始陆续有人出现相似的症状,于是当地人认为患者是得了“法国病”,随着人员的流动,疾病的名称也开始变化,波兰人叫它“法国病”,俄罗斯人叫它“波兰病”,中东的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则叫它“基督徒病”。
伴随16世纪的大航海时代与海洋贸易的兴盛,水手们陆续把症状带到世界上的其它地区,印度人叫它“葡萄牙病”。日本人叫它“中国病”,而在中国,由于当时的对外贸易几乎全部集中于广东,于是称它为“广疮”,又因为其红疮形似梅花,故称为“梅花毒”。过去的患者包括莫扎特、舒伯特、舒曼、贝多芬、阿炳,莫泊桑、佛楼拜、波特娃耳、马奈、梵高,以及希特勒、林肯……清单还可以不断地增长。
九十年代的路边电线杆上,贴满了“老军医”治疗梅毒的广告,二战时期,随着青霉素在军队中使用,伤病员的死亡率迅速降低。作为广谱抗菌药,青霉素对梅毒有出色的治疗效果。限于当时人们对于性知识的匮乏,加上正规医院里医护人员的白眼,以及人们对“性病”的异样眼光,梅毒患者求治无方,这才催生出江湖骗子的市场,殊不知所谓“老军医”秘方不过是青霉素而已。
今天我们知道,梅毒是由梅毒螺旋体感染引起的疾病,它寄居在人体的黏膜当中,可以随着患者与健康人的皮肤接触而传播。作为性传播疾病的一种,梅毒却非常容易被忽略,一是它并非什么绝症,通过注射青霉素就能取得很好的疗效,二是感染梅毒的人太多了,据统计,全球每年约有1200万梅毒新发案例,仅2021年,中国梅毒发病数为48万。
同样的事情也在艾滋病上出现过,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1988年,纽约中央公园,人们观看近 1,500块印有死于艾滋病的纽约地区居民名字的被子。美联社
1981年,当艾滋病病毒在美国六个MSM个体上被发现时,一些人认为艾滋病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绝症,或是一种与性乱、同性恋等标签相关的疾病。大众群体对艾滋病患者缺乏同情和理解,乃至歧视和排斥他们,媒体把艾滋病称为“同性恋癌”,教会宣称这是对他们的“神罚”,商店公开拒绝接待他们……
这种偏见不仅伤害了艾滋病患者的尊严和权利,也阻碍了艾滋病的防治工作——从80年代后期开始,经异性性传播感染艾滋病的人数超过了男男同性性传播。至今,异性性传播的艾滋感染者仍是多数,而其中多数感染者,都是在医疗机构中被检查出来的,这极大耽误了艾滋病防治的时机。
当时苏联媒体中,大肆渲染这种所谓的“西方病”,越来越多的信息显示“证明”艾滋病是在美国军方制出的一种生物武器。然而,这一切宣传并没有阻止从1987年开始,艾滋病在苏联境内的流行。截至2021年,继承苏联衣钵的俄罗斯境内有约100万人感染了艾滋病毒,占总人口的1%,因为歧视和偏见,很多潜在的感染者不敢寻求医疗支持,直接导致今天俄罗斯艾滋病新发感染人数以每年10%的速度增长。
作为对比,人口数量相似的日本在1985年报告了第一例艾滋病感染,此后陆续在MSM群体上发现零星的艾滋病感染病例。一开始,日本社会对艾滋病的认识也是强调艾滋病是一种可怕的绝症,与性少数群体、吸毒者、外国人等相关联。恐吓式的宣传在美国被证明无效后,日本迅速调整了防治政策,推广预防教育和宣传活动以提高公众的认识和理解,消除对艾滋病的歧视和偏见。到2020年底,三十多年间日本累计报告了不到4万例感染,成为有效防治的典范。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2022年以来持续爆发的猴痘疫情中:96.2%病例为男性,中位年龄34岁;18-44岁男生为最高发人群,占病例总数的79.0%;在已知性取向的病例中,84.1%的病例为男男性行为者,其中7.8%为双性恋男性。性接触过程中引发的传播为最常见的传播途径,占案例的82.0%、
由于对疾病的缺乏了解,人们会将对传染病的恐惧转移到感染者身上,将他们视为潜在的威胁和敌人,避免与他们接触。当一种传染病与某种行为或生活方式有关时,人们往往会将其视为道德问题,认为感染者是自作自受。
在当下,社会将猴痘归咎于同性恋者的言论,正在重蹈过去的覆辙。梅毒、艾滋病乃至今天的猴痘,都是性传播疾病的一种,而性既不神圣也不肮脏。世界卫生组织多次呼吁,现有证据表明,与猴痘患者有过密切身体接触的人风险最大,而且这种风险不仅限于男男性行为群体。
在非洲,这个猴痘最先出现的地区,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正在努力帮助当地开展社区对猴痘的宣传活动,强调症状识别、预防以及接受检测的必要性,并努力消除对于猴痘的污名化。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副执行主任马修·卡瓦纳(Matthew Kavanagh)表示:“在猴痘疫情爆发期间,污名化和指责会破坏信任和有效应对的能力。经验表明,污名化言论会引发恐惧循环,迫使人们远离医疗服务,阻碍病例识别工作,并鼓励无效的惩罚性措施,从而迅速破坏基于证据的应对措施。”
从黑死病到西班牙流感,从艾滋病到2019冠状病毒病(COVID-19),从麻风病到埃博拉病毒,人类曾经遭受过无数次流行病的侵袭和摧残。在疾病面前,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是疾病,而不是以疾病为矛头转向对人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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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澎湃新闻:“老军医”是怎样炼成的?
UNAIDS:Country Director in Nigeria shares how lessons from the AIDS response apply to the Monkeypox response
文|第四分队长
投稿邮箱| gayspot_edit@163.com
猴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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