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毕,阿官先行去把停在数条街以外的车开来,趁坐在餐厅内等候,克莉丝汀以国语跟我说:“小时候,我知道自己的脚不方便,以为长大了也不会有人爱我,有一段时间我老躲起来哭。后来我遇到马可,他向我求婚那天,我really大哭一场,把他吓坏了。”她说到这儿,停下来咯咯轻笑,“我真没想到结婚这种喜事也能轮到我。小安东尼出生时,我又哭了,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从小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二哥跟我一向最亲,当他跟我说他是gay,我替他哭了好几天,我一想到我所享受到的婚姻和当人家父母的滋味,他竟都尝不到,就难过得要命。现在看他要结婚,我从没见他这么开心,真的为他太高兴了,我……”她中断呜咽起来,我赶紧拍拍她的肩,撞见两颗美丽的泪珠正好滚下来,她说:“谢谢你,小祖,你不知道我多么感谢你。”
我们将克莉丝汀和马可送回旅馆返家,正试穿白礼服,一通电话响起。那端阿鸾兴冲冲的声音,恐怕隔一条街也听得到,我以为她算好日子从台湾打来道贺,她却大叫:“现时专送,小祖,我啦,是我啦,我以前跟你说要送你的那份结婚大礼,就是我啦。我现在人刚到纽约了,专程赶来参加你明天的婚礼咧。”
我开心大笑,这次铁定真是隔一条街都能耳闻。我问阿鸾住那儿,要赶去会面,她则坚持来家里看两位新郎倌。一小时后,门铃响了,我和阿官开门列队欢迎,噢,我的心险些跳出。不仅是因为在异乡再见阿鸾,前一个惊喜才跫音乍开,后一个竟衔踵而来,阿鸾身后居然还站着另一个人,而且是邱靖伟。两人一式笑脸,丝毫不见风尘仆仆,有如数月前在机场相送,今日重相逢,已是我的大喜前夕。人生果然如戏,情节难逆料。但托老天照顾,幸好我已从一出悲剧撑着演到了喜剧。
而这一路,都是阿鸾新眼目击我怎样由悲转喜,陪我艰辛走来,现在压轴戏即将登场,她竟还能体会我明白婚礼无半个台湾亲友参加的落寞,千国迢迢及时赶到,不管基于什么理由,还把我的初恋情人一同逮来,杠上开花加一台,阿鸾这女人,我真不敢相信
邱靖伟脸上隐有一丝顽童的窃笑,他八成明了我的底细了。我回给他一记尽在不言中的莞尔,对望一,时光彷佛回到青春期,他仍是那个邪邪的小坏蛋,对我总多一份莫以名状的狎近与体贴,当年说好要当我的小天使,这么多年了,与他此刻瞧我的神情,似乎仍有蛛丝马迹。当初对他的朦胧好感,今朝总算让他大白真相,我有点羞怯,但毋宁说更有点安慰。
当阿鸾陪我进厨房倒饮料时,与我耳语:“没怪我告诉阿伟,把你出卖了吧”
“他有没有吓坏”
“我想他是有一些惊讶,但嘿,你真该看看他那时的表情,我猜他心里受宠而偷偷高兴或得意,反而还更多一点哩。”阿鸾捏捏我脸,“我都快倒翻醋瓶了,可是再怎么说,你还是他的旧爱,我顶多算新欢,秩序上晚了十几年,自己得认份一点。”
“我的妈,妳别糗我了。人家他还不是陪妳老远跑来一趟了”我唱将起来,“我的心里只妳没有他……他是不是对妳这样唱”
“陪我哎,我一跟他说怕你孤单,计划来纽约参加你的婚礼,他才来劲呢,自告奋勇说要跟,还不是想来拦花桥抢亲的既然及时知道英台就是九妹,九妹就是英台了,想赶来把你接回台湾续前缘。”阿鸾故意唉声叹气。
“别傻了,女人,我看得出他绝对是想来陪你的,而且顺便来见习婚礼,等着马上回去迎娶妳。”
阿鸾听了一阵脸红,终于这伶牙俐齿的女人也会害臊,住了口。我们嘻嘻哈哈返回客厅,我望见阿官与邱靖伟站在一起,四面环顾,准又是在秀我的涂鸦了,一定还再三强调是他配制的颜料。两人并立,这边是将承诺互许一生的牵手,那边是年少情窦初开的温暖回忆,一个是我的钟爱,一个如我的兄弟,两人言谈甚欢,画而和谐而温馨,我知道这一幕,我必将一辈子永志不忘。
一早,我们开始抢用浴室,乒乒乓乓,手忙脚乱,不时彼此冲撞,阿官打趣道,我们十足有已婚配偶的架势了。穿上白礼服后,才发觉穷紧张,时间尚早,便满屋子走动。阿官叫住我:“小祖,来这边坐嘛,你会紧张”
“大概因为第一次吧,也许下回就不会了。”我诌个笑话,掩饰心中一团搞不清是什么情绪。
阿官突袭捶我:“下回好啊,那你想结几次婚我不管你要结多少次,只要每次都是跟我。”
“遵命。”我噗哧笑了出来。
我还未笑歇,他把我拉到身前,非但没感染笑意,还表情庄重:“小祖,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因为我希望从此我对你的婚姻能完全诚实。我告诉你上次去朱利安生日派对,那晚我真是喝醉了,但其实我是睡在他那儿,而且迷迷糊糊中我们……作了。”
我默不作声,他开始越来越局促不安,像个孩子好不容易网到一只心爱的蝴蝶,抓在手上不小心松开,眼见牠振翅就要飞了。我不忍多折磨他,颁下八字真言:“婚前行为,既往不究。”他开心一把将我抱起,原地旋转,我悠哉游哉享受着这份受宠特权,直到他将我搁在地,才硬起头皮来,自语道,好吧,该来的总要来,轮我受审了。
阿官对我那夜和亚历山大和路三人行的忏悔,反应也不比我仁慈,他先端出一副判官脸,面色凝重,沉吟不语,我有如一名聆判的囚犯,忐忑祸福难卜。总算阿官开口了,说我和他们俩同床,数量上算是双倍犯错,罪无可逭。听到他这种严峻说法,我大为惊愕,不知他心里盘算什么。他凝视我一阵,气氛冷飕飕,然后慢条斯理地说:“罚你终身监禁,在我身边坐一辈子的牢,不准离开。”我先是一愣,直到阿官自己忍俊不住笑出,才松口气会过意,又叫又跳满屋子追打他。
没多久,亚历山大和路就大包小包提着来按门铃了,见我们喘成那个样子,亚历山大暧昧嘿然说:“年轻人猴急成这样,熬不到今晚的新婚夜啊”
因为婚礼之后,要在家中办一场简单的庆祝茶会,小爱神和柏拉图自告奋勇当帮手。他们是第一次上门,瞧路的神情如同走进了魔术屋,当看到卧室屋顶的彩绘,他惊呆了,哝哝自语:“酷,东方来的一对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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