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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婚男嫁(12)

来源:网络 作者:许佑生 时间:2023-01-02 【投稿】 字体【

说来真不争气,那些日子,我又重看了几集那部旧戏的录像带,专挑姜豪痴情和他旧爱承诺,一定想办法回到她身边的部分。那些文艺腔十足的台词,我倒带一遍遍闭眼聆听,跟吃吗啡一样。目睹照片燃成一朵红艳的花,速速凋萎,灰烬四野飞扬,终而散尽,我才明白了其实烧给妈是借口,恐怕还是烧给自己居多。看戏的人常常看到不想看,或生气的情节,总还可以罢看,甚至跳过去,等演到比较符合自己意思的段落,再继续看下去。我把姜豪饰演有情有义男人的剧照炖了,等于告诉自己:嘿,现在可不是看戏了,而是活生生和硬碰硬的遭遇,再怎么不顺心、动了怒,我不可能使用闭上眼、关掉电视机,或扭转频道那种看戏法,一切都得亲自从头经历到尾了。

姜豪演活了重情守义的好情人,充其量是他的演技好,并不是他本人好,乃身外之物,而非他内在的精神气,有如他表面穿的衣饰,就算再怎么贴身,仍旧不是他身上的一层皮。他大可随时丢掉好情人的角色,全部过程不过像换掉一件衣服那般简单。

我看着坟碑上妈的人头像,满心酸楚,自遇见姜豪后,不论惆怅或欢悦,我身边无人能够倾诉,全拢在心口独尝,连跌跌撞撞浑身是伤,也只能噤声忍着,最后终于躲来妈这里喊痛。我对着她的墓碑照片说:“妈,妳和我都被骗了。”

但妈顶多是个错疼主角的戏迷,事不关己;我呢,却粉墨登场了一出男主角不照原剧本安排的好情人的角色扮演、自己还笨笨背台词的大烂剧,在台上献丑。

妈,我现在能怎么办呢我祝祷她给我所罗门王的智能,让我破解难题。哎,实在不该把妈拉进我的战局,可是我是她看子,她不帮我还能帮谁呢

妈帮不帮我,尚在未知之天,但大弟却先扯了我的后腿。一晚,他这只蝴蝶难得没外出钻花丛,我回家意外看见他与老爸、小弟坐在客厅看电视。天那个媚女人竟正出现综艺节目里,迷你裙裹紧她胡颠乱颤的臀,笨拙地跟着一堆来宾作游戏。大弟眼珠子转也不转,猛说正点啊这妞还问我有没有在电视台亲眼见识他的风骚我听了有气,却不动声色问:“哪里正点”

他白了我一眼,似乎我问出了什么天下最蠢的问题,一副少来了你不会自己瞧啊的神色。偏偏我就是瞧不出来,啐大弟这胳膊往外弯的家伙我瞥向另外两个盯着电视的老小男生,爸若有所思,小弟开心大笑,唉罢了这一屋子的男人……

我进到自己的卧房,心情不靖,想着姜豪和她到底玩真的吗论身材、妖媚,我当然比不上她,但我是男的,一男一女怎么个比法呢可是不比的话,那我和姜豪与她三人之间究竟算什么

在这场三角战局中,我没有主动争取的权利,连受伤了,也没有反击的着力点,这比什么都让我沮丧。寻常,年轻人谈情说爱,都有一票亲友当后盾,帮忙打气加油分忧解难,小俩口高兴时为他们充当拉拉队,吵架时当救火队,失恋时当红十字会,有第三者出现时便统一口径御敌,结婚了还保证售后服务。可是瞧瞧我,最亲的如家人也都去捧情敌的场,踩在我的骨头上,垫高去为她献花了。

这时唯一能让我心房稍微打开一条缝,通通风的,就属阿谟了。但因为姜豪的交代,我关在门后与他的僵局,仍未敢泄露给阿谟一瞥。

阿谟载我去兜了几次风,有回还直奔淡水。抱着他的小蛮腰,嗅着他的新鲜汗渍,坐他的机车迎风舔砂,一脸灰扑扑的,非得拉开肺活量在劲风中喊话,一路笑闹,与躲在姜豪封闭的冷气车箱里,轻声细语端捧小心的况味,相差十万八千里。

阿谟谋到了新职,还是老本行跑外务,一天趁活儿少,特别绕来央求我带他参观电视台。他像讨糖果吃的小孩,我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只好暂时乔扮他的圣诞老人。阿谟对录像中的综艺节目格外好奇,偷偷撞了我的肘,悄声说:“哇,看到没那个男歌星本人比电玩上看的更帅耶。”

我陪着他在餐厅坐了一阵,阿谟问了一堆明星的内幕,我便转述姜豪说给我听的那些有的没的,他听得津津有味,正巧邻桌有个小牌歌手在跟记者聊天的样子,他也瞧得不怕脖子打结。最后居然还走去要了一张签名照,大概讲了什么甜言蜜语,乐得那小歌手嘴都歪了。

往后,阿谟有事没事就溜小差,过来陪我喝个茶,不然就是侯在外头,等着下班送我一程,其实我哪不知他的鬼心眼,还不是想看看能瞧到什么明星,这小子。

我总觉得姜豪这段时日倾力在搏他的收视率,打了几通电话,一来懒得跟机器讲话了,二来想说成就他点事业心吧,只有继续守寒窑,冷却自己的焦躁。直到我看报上刊出姜豪要结婚的消息,原来,早结人冰进冷冻库了,都还当自个儿是寒窑里的贞节烈女王宝钏。好吧,既然同样姓王,我决定这次改成演演王熙凤。

当天在棚里没见到他人影,我知道他夜里习惯拔掉插头,扭死了电话,干脆下班后直接杀到他家接铃,无人应门,像个失心汉,团团在附近徘徊。真不知后来如何熬的,一熬就到夜深,总算等到姜豪一身酒气返家,他显然被我从地洞忽钻上来的出现方式吓着了,酒醒一半。

他问明我的来意,对折磨我大半天的婚讯惊愕,竟只是轻描淡写说:“喔,结婚的事啊你这笨小孩,报上写的能信吗”

我瞥见送给他的油画,不知是因为他忙,还是不喜,仍被反面摆置在墙边,只看到画布后的木框横陈,像个面壁罚站的可怜小学生。我咬了咬下唇,忍痛有看没见,问他那总该不会空穴来风,他对她或者对我,到底打算怎样

“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承诺,粗是吗”他问得我无言以对,“那你现在又要我给你什么答案何况,我再怎样也不可能……娶你吧老天”

说来荒谬,我这当儿竟觉得姜豪简直在念台词,他的冷情绝义是另一出戏的角色,只不过他给弄混了,错拿到我的这出纯情戏里,乱演一通。我心乱如麻,戏梦人生,孰真孰假我几乎哭丧着说:“难道从头到尾,你都在演戏吗我一直被你骗了,以为你就是那个医生……”

姜豪不等我说完,咆哮道:“算了,醒醒吧,是你在骗你自己,你从来爱上的根本不是我,睁开你的眼瞧清楚,你爱的是那出戏和戏里的人,那不是我不是我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根本回不去了,我不再年轻……反正,那根本不是我。”

他恶狠狠瞪着我,把那“年轻”二字咬在齿缝,余音飕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