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铁军结婚是为了孩子,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若干次意识到,幸亏有了老婆。结婚还没到半年,熊彩霞刚怀孕,花铁军就把店里洗头小弟“虎头虎脑”搞定了。这小弟简直跟当年的花铁军一个模子出来的,当然不依不饶非要去见老板讨个说法。花铁军知道这件事情上要么认怂、让人家摆布,要么就不要脸、硬杠到底。
那时熊妈“红玫瑰”还不知道花铁军的情况。几次下来,熊妈发现女婿回家虽然夜里九十点,但看起来总是心情不错。“而且香喷喷的”,熊妈对熊彩霞说。这位老江湖的语气里藏着些什么。
熊彩霞一下子有了压力。她不希望母亲对她的生活担忧。她只能努力笑笑,“他那个人就是臭美,当了爹一时也改不过来。”等花铁军回家,熊彩霞没有扭捏,她就像老派女人一样,虽然说不好爱与不爱,但日子要过下去,“你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不要天天想着玩。我妈今天都问起你了。”
花铁军那段时间都睡在客厅,方便让熊彩霞晚上睡得舒适一些,也方便夜里起来冲奶粉、换尿布、给熊彩霞打打下手。听完熊彩霞的这些话,花铁军没吭声。过了些日子,花铁军每个月多给了熊彩霞三百块钱。熊彩霞拿到钱,偷偷哭了,“这也就是他能做的最多得了。心里有点委屈。也有点不值。可仔细琢磨,似乎是自己太矫情了。”
孩子百天后,熊妈建议熊彩霞多抱着孩子下楼走走。熊彩霞从来没跟花铁军一起带着孩子下楼过。有几次,花铁军提出一起去公园,熊彩霞也只是笑笑,“你有空就自己带她去。我正好在家歇歇,还能给你俩做口饭。”
其实熊彩霞心里不愿意跟花铁军一起抱着孩子出门。熊彩霞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以前她需要一个家,现在是她需要给孩子一个家。
女儿半岁时,熊彩霞回了店里。她成了“背奶妈妈”。她买了一个白色不透明的冷藏包,里面有三个小罐子,可以装下三瓶母乳。身强体壮的熊彩霞还为此特意申请调入销售冰箱、洗衣机、热水器的“冰洗部”。这样上班时就可以把母乳放到样品冰箱里。
这天中午,熊彩霞和同事换班,吃午饭时手机响了,店面经理让她立刻去现场。到了冰箱销售区,就见自己每天小心翼翼在洗手间里偷偷挤出来的母乳,已经被打落在地上,玻璃瓶也碎了。白花花的母乳半透明地透出瓷砖的花纹。一位营业员说是顾客打开样品冰箱时,不知道包里装着什么、好奇地打开,结果受到了惊吓、没有拿住。顾客态度强硬,要求熊彩霞为自己受到惊吓道歉。熊彩霞一边流泪一边向顾客道歉。店面经理当众宣布要扣罚她当日的工资,还要求她打扫干净现场。
“惊吓?这有什么好怕的?”过了半小时,花铁军赶到现场。顾客早走了,他跑到店面经理办公室,“你从小不是喝你妈的奶长大的吗?你没看过人奶吗?你怕个屁!你那张嘴怎么吐的出来罚款这样的话。今天你不把我媳妇的奶瓶子赔了、不把你那罚款的混账话收回去,今天咱们谁也别开门做生意。你还让我媳妇收拾顾客故意打翻的奶。顾客要不是故意的,三瓶奶都能被打碎?”花铁军是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的,“到时候上了新闻,我们就看看谁吃不了兜着走!我媳妇接下来还要在你这里踏踏实实上班,她要是被你们辞退了,我跟你们可真是没完。我闺女现在还在家等着喝奶,你有本事现在就产奶出来,不然我让丈母娘带着我闺女来你这里。看咱们谁丢人!”
事后,熊彩霞才知道,是和自己竞争的同事看到了自己挤奶,故意引导顾客打开冷藏包,上演了一出闹剧。她没有和花铁军讲这件事。她觉得一般男人都做不到花铁军这样。她有些小满足。
直到2010年,花铁军一脸惨白地回了家。熊彩霞看出了他的不安,“闯祸了?”花铁军嘴唇都颤抖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害怕。就听花铁军说,“我好像中标了。”
我好像得了艾滋
熊彩霞并不能完全明白“中标”究竟指什么,能确定的是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花铁军跟她说,自己好像得了艾滋。熊彩霞吓了一跳,在她那时的认知里,艾滋病就跟癌症是一样的,得了之后还能活得时间不长,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人就没了。而且是“脏病”,只有胡搞乱搞的人才会得。熊彩霞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会被感染,毕竟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了亲密关系。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我闺女要没有爸爸了!”
熊彩霞想打花铁军。她也想安慰花铁军,可又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罪有应得。第二天一早,一宿没怎么睡的熊彩霞一如既往赶着去上班,花铁军牵着女儿的小手送她去幼儿园。熊彩霞不太想让花铁军送孩子。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做得太直白,又怕花铁军难堪。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那几天,她悄悄去医院问过分诊台的护士,“艾滋病传染不?”护士很惊讶,但还是回答了。熊彩霞听到其中有“母婴传染”还以为自己得了艾滋病,女儿就会得。慌忙要求做检查。等弄明白到底啥意思,已经抽完血了。她当然不可能感染。
花铁军也去了医院进行检测。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又跑去社区问。他估计自己要是真得了这个病,理发店怕也干不下去。花铁军琢磨着怎么才能给孩子多些生活费。他甚至问了怎么领低保。那几天,花铁军到了女儿放学的时间一定会去接,孩子想吃什么他都给买。连孩子无理取闹,他都觉得可爱。
结果虚惊一场。医院检测结果是阴性的。花铁军在家又笑又骂,破天荒买来猪头肉、猪耳朵、酱脊骨,还买来啤酒,摊开摆满一桌,和熊彩霞好好庆祝了一番。
可孩子越来越大,熊彩霞不可能不管着花铁军。酒喝到半酣,她对他说,“你以后收敛点,这次也是个教训。你也替你女儿想一想。将来她要是知道了,让她怎么做人?”花铁军也想过这个问题。那天正好借着酒劲嬉皮笑脸地说了出来,“姐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会想办法的。”气得熊彩霞哭笑不得。
花香兰
在这个城市里,花铁军、熊彩霞的收入中等偏下。女儿只能装模作样地上了两个兴趣班。舞蹈班上了一年就停了。英语班上的时间长一些。后来女儿上了小学四年级,就死活不去了。还不许花铁军叫她的小名“兰兰”,“你以后就叫我香兰。”而且不许父亲花铁军去接她。熊彩霞忘记最早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应该是熊妈告诉自己的。具体怎么说的也记不太清楚,熊妈只是说,香兰的同学的父亲说花铁军太娘了,屁股上要是挂个铃铛,在教室里都能听见他来学校了。同学把这句话有样学样地讲给同学听,花香兰羞得抬不起头。从那天起,花香兰就不肯让花铁军来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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