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合时宜的做爱

入秋后没几天，他跟男友去蒸桑拿。桑拿房中，雾气蓊郁，他们豫备在此亲热一番。刚吻过，他整个人就像浸在水雾里的一片雁来红。他们并肩坐着，等待彼此渐次升腾起来。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浴巾帷幕般拉开，一具极富表演性的身体迫上前来，他认出来这是那个法国人，胯下一匹骏马，金黄茸毛在搜集白雾。雾气稍散，他们一起看到他俊美的面容，像被淫欲激怒的天神。他用法语对他说，我想跟你Z爱，现在。他马上惊慌了起来，这种粗野的浪漫让他抓紧身侧男友的浴巾。

他说什么？男友问到。
他说要跟我Z爱。
你想要么？他看向他。
我不会去的。
但你是想去的。
我不会去的。

我无所谓的他缓缓地说，人性就是这样，快乐是强盗。如果你要去，只管去。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贞洁对爱情并没有什么辅助作用。

你这么说，是在允许我的前提下允许你自己。所以是你想跟他Z爱吧。

他那么美，我当然想。

他知道他必然要说这样的话，但当真听到，他还是被判决似的马上气结气馁，心口揽上揽下地疼。他厌极这种以人性不可靠为名寻欢作乐的语气，人性是不可靠，所以才需要信仰爱情。就像古代人使用宗教一样。但他已经看到他们二人兴冲冲的下体。对那个男人来说，这种撞上门来的尤物，如不享用，才是真的违逆人性。像是赌气一样，他站起身，对着法国人说了一大通法语。大意是他今天有些不舒服，不过旁边的人倒有兴趣跟你约上一发。

那尊美丽的雕塑现在唯一的智力就只是淫欲，他点了头。他们一起看到了他的点头。他转身对男友说，你可以跟他做，但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就跟你分手，并且离开这里。以后一辈子，你都休想再见到我。他感觉这些话说出来就变成了水雾，法国人吞吞吐吐用手势建议他们可以3，但他的男友只是用一副你迟早也会出轨的笑容看着他。他下意识拢了拢浴巾，想起他们在一起大概有四年多的时间，住在一起，共同开办了一个小公司，父母彼此也见过面，生活积累得共同而丰厚。法国人像等不及了（他的理解里，面前这两个中国人在彼此谦让），还未等他的话结束，就直过来勾住他男友的脖子。他没有拒绝，他们一起消失在云雾中。

他愣了一小会儿，即出门，在更衣处擦去身上的汗珠。他很快回到家里，那只叫毛团的狗上前来蹭他。他突然流下泪水，蹲下身子去抱它。他决定当下即收拾行李，他定下当日的机票，但脑中不时回响着他们淫烈的S吟声。他坐下来喝了一杯水，之后跟家里打了通电话，行李太多他根本收拾不过来，托运又几乎没有志气，他便捡了些只与自己私密的相关，但这样的东西几乎不存在。一切事物都已被他所沾染，像洗不净泥土的植物根块。

他只提着一个小包即离开了这座城市。他拔掉电话卡，删去他的微信、QQ、邮箱并一切网络的现实的联系。他甚至一度起念要杀掉毛球，但最终还是把它放在了花园中。他没有回家，而是到了遥远偏僻的南方，请求一位朋友暂时收容自己。那之后他们再未见面。不过他从朋友处知道他的一些消息，无非是公司因为他的撤资而无法经营下去，他因他果真的消失而颓靡过几日，但他知道他口中的人性，总会再次兴致冲冲起来。

两年还是三年后，他从朋友处收到一封邮件，是转自他的。他只是淡略地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他觉得很有必要说明自己的爱情，说明自己并非冲动，于是便回复了他。

正如你所说，人性不可靠，所以人生是以悲凉作底子的。很多人都知道这悲凉，都摸过它，被它吓到只愿去寻找快乐，因为他们认定快乐是悲凉土地上唯一宜植的花。我不否认。但对我来说，爱情是信仰。你信仰我，我信仰你，这样人生就会得到改善。这不是在彼此悲凉上栽花，而是为彼此树立太阳。正因为你信仰我，我信仰你，你把我当神，我把你当神，所以爱情需要一个宗教的形式。你跟别人Z爱，恋爱，就是毁掉这种形式，就是毁掉我的神，就是毁掉爱情这样一种信仰。这样一来，你不是在毁掉别的东西，而是毁掉我的人生。所以我务必要离开你，因为你已经触犯了我的人生。你可以继续在悲凉的底子上寻欢作乐，并最终繁花锦簇渡此一生。但我仍旧需要爱情的信仰，只有太阳升起来，悲凉才能慢慢暖融。我们都在改善自己的人生，但你选择了法国人，我选择了离开。我们本质上没有不同，不过是我选择了爱情，你选择了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