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把婚姻说得好象是阴谋哩。”我瞠目地说。
“它本来就是个大阴谋。婚姻完全是异性恋社会的游戏规则,人家玩下去,或许还有中奖机会,例如生下小孩、攫取整体社会对已婚者莫名其妙的狗屁认同感,好象一结了婚等于是说,嘿,老兄你是我们这国的了。可是,我们跟人家玩什么玩了半天,奖品永远也没你的份,因为那个规则本来就不是为我们订的。”亚历山大的黄色炸药磅数果真不轻,轰隆隆,像在打雷,“同性恋者就该作一个固定伴侣的单身汉,我们与他们本来就是分组游戏嘛。没有婚姻好处好,没关系,那么也别想用婚姻的种种约束、一夫一妻制的分赃系统,来绑死我。反正,嘿嘿,从来圣人都是异性恋者他们当的。”
我真的怔愣无语了,亚历山大滔滔雄辩,有其老祖先之风,说的似乎针针见血,但又像哪儿不对劲,我一时反驳不了。小路卡斯对婚姻的渴望,或许只要穿上新娘服,美美一下就够了,我知道自己要的不是任何外在形式,而是人类自古对婚姻的一种祟高定义,和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种必然性的单纯信仰,但这些都被亚历山大说的如此一文不值。我多日膨胀起来的希冀,遭他一一击破。
我的话越来越少,刚搭起的戏台,等着锣鼓喧天唱婚礼大戏,居然一根根被他毫不留情轰去桩脚,摇摇欲坠。亚历山大终于感觉我的沉默,而停止炮轰。我们之间突如其来的死寂,竟比先前的炮声还可怖,于是我虚弱地走到墙边,注意起壁橱上上几只古希腊时期的陶瓶瓦瓮。土黄色的瓶身,涂绘漆黑的瘦削人形,一对对神祗般的男人与男孩大作亲昵状。亚历山大忽站在我背后,拿起其中一只,抓起我的手,共同去摸触那些状至逍遥的男体图象。
“在那个时代,希腊人相信一个男孩必须让一个成年男人,透过精神和肉体结合的神圣方式,有如师长之于学徒,启蒙他对人生真谛的认识。”
身后的亚历山大紧靠着我,像在耳畔念咒语,嗡嗡然听得我心旌摇晃。他口述着古老希腊浓烈的同性爱,一字一语魔咒般钻入我的魂魄,唇上的短髭扎得我疼痒不分,双手则开始窜进我的衣裳内。这一刻,我们活脱就是眼前瓦瓮上的人身图象,虚境和实相蒙太奇了起来。我的双腿像戏台仅剩下的二根木桩,摇颤不已,脑里空空,只有一个定格的画面,彷若是戏棚上斜挂下来的一面布景,彩绘欢爱的两具男体。
亚历山大将已陷入呆滞意识的我,扶到床铺上,如果说我完全不知道往下的状况,是骗人的,但我的心智退缩到不晓得哪个鬼鬼魅魅的角落,身体则出卖了我,它自顾自大啖亚历山大这名庙祝献上的牲礼,吃得满嘴油滋滋。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感到有另一个体温加入,迷糊中识得路的金发,白闪闪真酥人。右边是小爱神软而弹性的翅膀,左边是亚历山大宽而厚实的手掌,我被他们合作推推拉拉,登上了最高的山巅,云雾迷蒙,水气蒸腾,然后他们俩一放手,我便独自连滑带滚,从云端失速坠下……
我可能睡了一阵,等悠悠醒来,发觉竟夹身在亚历山大和路中间,三人一丝不挂。我气急败坏跳起床,亚历山大睡得极沉,但路惊醒了。他张着一双森林小鹿的圆眼,看到里头那片无邪的蓝澄澄,我登时想发作的脾气就委靡了,哎。
我急匆匆离去,心里羞愧交缠。回家后,我泡在浴缸许久,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挂电话给阿官,没人接听。不知是否那几杯咖啡作祟,我一夜难眠,电话也拨了一整晚,而阿官竟彻夜不归。
我后来才知道阿官那晚赴邀的生日派对,所称的同事就是那位帅哥朱利安。他说他们公司一伙人开车到朱利安父母位在纽泽西的别墅庆生,他因为酒喝多了,驶了一后路头晕,不敢开车赶回纽约,便停在路旁,睡在车内一宵。
阿官赴约前没告诉我是上谁家,一笔随意带过,现在是夜不归营和朱利安两道谜底一块揭晓,我心里难免想东想西,立刻警觉亚历山大那套阴魂不散的鬼理论。似乎给他不幸言中,我已开始玩起结婚的游戏规则,或该说自套婚姻枷锁:意图洞悉另一半的行踪、对所以第三者满怀敌意、神经线绞得死紧。
我马上跌入极度气馁,虽然尚未成亲,但对婚姻内涵的想象,难道已使我开始把阿官视作一项私人财产了我深怕对他的拥有权和使用权遭外人剥夺对一丝一毫风吹草动的威胁,都感到草木皆兵
与亚历山大和路三人同床,也深深困扰我。亚历山大没尊重我的将婚身份,要怪我天真失算,他原本就否定同性婚姻之必要,当然这层身份,就不须列入他的行事考虑。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一位自由过往的野游神,因缘际会,给他请进他的庙殿内供养一顿,皆大欢喜罢了。如果不是我以结婚的忠贞标准考虑,其实那场飨宴对我而言,未尝不可谓丰美,但现在我只觉得对阿官不贞,心虚得要死。可是阿官自己呢他有没有同理心,朱利安的派对又有何内幕
噢噢,我的天婚姻这套游戏似乎真还挺不容易玩呢。我决定不跟阿官说起三人同床的事,放自个儿一马,也不进一步过问他那夜的实情,但我知道自己的婚姻道德地基既被水淹过一回,恐怕此后得加倍小心迟早要生锈了。从这儿我明了,对婚姻的体认与琢磨,我与阿官这两个新兵都非常有得学呢。
从那通求婚电话后,我和阿官一直没真正交换过对婚姻的形面上意想,我有点怀疑,我们俩恐怕是故意避免的成分居多。那个巨无霸命题,大概只有如亚历山大这种唐吉诃德,才会持矛跟它大斗。总之,我们弯过那座巨人般的醒目风车,舍大路而不走,宁可多绕了一圈,走在筹办婚事的这条羊肠小径上,路虽凹凸,但沿途风光明媚。
他问我想不想办一场婚礼,有见证和祝福,不输给任何一对异性恋的新人。我倒吸一口气,微颤地说我想极了,那么一来,我才能摆脱从小以为自己是一条孤零零地鼠的晦暗联想。阿官握牢我的手,说:“你将来会不会还觉得自己是一条地鼠,我不知道答案,但就算会,我肯定你也绝不再是孤零零,因为有另外一条作伴了。”说完,他学老鼠吱吱地钻向我的脖间,激得我发痒软倒在地,他可不管我求饶,任身压上来,口中唱将起那首童谣,歌词却给他擅自改了:“两只老鼠,两只老鼠,跑得快……”
他早听闻有教堂为同性新人证婚,一打听到纽约区这样的教会所在,我们立即专程前往打探。接待我们的神父年轻得出乎想象,说依他们规定,至少申请双方必须拥有伴侣关系一年,才能确定彼此有厮守意愿。我和阿官当场跟两颗敲扁的番瓜一样,瘫在神父面前,他忽挤挤眼说或者我们可到另一支教派去,他们主张上帝福证的大门随时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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