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贸学院又出了两个同性恋,并且还是一对的流言长出双脚生了翅膀,在好事者之间口耳相传,他们周围的人就算没兴趣,不想听,也多多少少了解了大概。他们的本能,绝大部分的焦点和着眼之处,都停留在性的方面,无不尽情畅想两个男性之间,究竟要使出怎样的解数,才能获得像男女性事那般的快感。从色情片观摩得来的经验是他们探讨的蓝本,片中放浪形骸的呻吟和姿势有多淫亵,他们的结论便有多不堪,甚至是带着一种观看畜类交配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充分满足了自己窥探欲之后,才争先恐后的竞相表达对同性性行为的不理解和不齿,惟恐说得慢了,附和得不尽力了,被同伴耻笑。
这是一场性言论的狂欢,因为已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因为不可能,也永不会去尝试体验与同性进行性行为,所以他们无论是笑着,或者遮掩着,尽皆表达出同一种意念,这真的是一种有违人性的行为,生身为男性,如此骄傲的器官不让女性来崇拜,却在你有我也有的摩挲之间,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但毕竟也有人静心反思,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得知身边有这样的一群人默默的存在,即使不在身边,也不会离得太远,或许正是畏惧如此甚嚣尘上的可怕言论,他们情愿躲藏,情愿一生置身黑暗,也不愿遭受这样湮灭人性的污辱。作为一个有理性,也有良知的人,设身处地的换位想想,同样是人类,只是因为性行为对象的偏好不同,便授之以非人类的礼遇,尽情鄙弃对方的同时,是否同样降格了自己?即使是男女互悦的所谓正常人,究竟又有多少是以性器官的匹配来作为衡量他们彼此情意的标尺的呢?那些幸福的,吃饱了穿暖了的,有余裕歌唱男女情意的诗人和小说家们,无不尽情卖力的赞颂着爱情的永恒,人们欢欣鼓舞,为何一旦换了性别,爱情就立即变得一文不值,迅速倒退到与兽共舞的形态?究竟是人性的退化,还是人性本身就尚未开化,不懂得接受和尊重与己不同的存在?难道蛮荒时遵循的生存法则仍在被固执的沿袭,只要不同的,就是敌人?
作为学院,乃至学校曾经的头面人物,靳楚歌遭遇的非议远非当时的邵文翔可比。他要比薛志钦早一天听说这些流言蜚语。事情发生的当天下午,几乎没用什么时间,消息便迅速的从新宿舍楼区蔓延到老楼区,虽然当时被传的人无名无姓,但一听时间地点,靳楚歌就彻然于心,话题的主角之一,正是自己。他也很想躲起来,可现实却不允许他像薛志钦那样窝在寝室里闭门绝户,既然准备本学期通过毕业论文答辩,那么许多在大四下学期才需要处理的杂事也得尽量在此之前处理完,以换得整个新学期的绝大部分时间,全心工作,好好表现,不用为一些蝇头小事学校单位来回跑。而答辩本身,也有很多环节必须厘清,有些无关乎答辩的注意事项虽细小却很微妙,他不得不逐一排查,确保万无一失。当无形有质的传言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尖锐,他四处奔走,穿梭于人群,逐渐开始遭遇各样表情,各色眼光,以及无处不在的刺耳的声音。他只能硬起头皮,视若不见,充耳不闻。那些知情的人总还懂得收敛,只是在他经过之后,不可避免的讥刺他故作姿态。靳楚歌心很冷,很紧,很皱缩。他不敢正眼去面对,只好用不停歇的奔忙来使自己暂时遗忘跻身人群间的耻辱。他本来还在犹豫,即使答辩通过,提前毕业,是不是要在学校本地投几份简历,找份合适的工作,陪着薛志钦,然而突发的事件,以及人们狂澜不息的反应,令他放弃了这个计划,而决心远远离开。他逼着自己不去想薛志钦,纵使知道他将要面对的,将是数倍于自己的漫长的煎熬时光。
流言是怎样愈演愈烈,愈传愈真实的,没谁说得清楚,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细节增加,捕风捉影的猜测越来越具体。开始尚只在几个小范围内私下流传,但不知哪一个好事者往校内的讨论版上发出第一个讨论帖,之前还语焉不详的当事人所属,在群众们集体智慧的搜寻下,渐渐对准了目标。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暗中引导风向,有意的想把两人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尽管透露的姓氏只是字母,但综合各种讯息,确定当中的某一个人是谁,并不是太难的事。
靳楚歌的寝室又一次处于风暴的中心,已经经历过一次类似事件的同寝室的兄弟们,这次表现出来的态度,多少有一点奇怪。尽管靳楚歌已经尽量减少与他们同处一室的时间,可依然感受强烈,虽然他们谁都没明说,该干嘛干嘛,但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尴尬与不自然,让靳楚歌如芒在背。
邵文翔在寝室外的人浮躁如常,寝室内的人缄默异样的情形下,难得的保持着冷静。他其实最清楚黎新宇、成扬和冯阳此次意外沉默的原因,他们也承受了许多本不应该承受的压力、讥笑以及怀疑。寝室一再出现同性恋的绯闻,无论消息是否属实,不知情的人们总免不了怀疑,同一个寝室竟然存在两个同性恋者,而且还是已经被发现的,那么剩下的几个会不会也是?即使看起来貌似正常,也许只不过是尚未被人发现而已。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中,任谁都难以坦然自若的。都还是一帮不算完全长大的孩子,初经人世,惶惑与不知所措在所难免,就算是一个几经沉浮的足够圆滑的成年人,面对与性相关的丑闻,都必然会弄得灰头土脸,万难侥幸,更何况是同性之间?他们对靳楚歌的不满和潜在内心身处的抵触,使他们不自禁的跟靳楚歌保持着距离。邵文翔满心忧虑,怕靳楚歌意识不到,独自伤心;而他心里也存着另一件事,让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邵文翔寻找着合适的机会,终于在一个楼空人稀的下午,等到一个空隙,趁着靳楚歌回寝室拿东西还没走,住他说:“我要和你澄清一件事。”
靳楚歌转过身,没说话,静待他说。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和你说我在路上看到的……那个人,不是Gay。是我太想当然了,说话不负责任。当时就是太惊讶,忍不住想告诉你,因为之前我在好几个Gay组织的聚会上都见到过他,你应该也认识。这几天我询问过许多人,他们都很肯定的告诉我他绝对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多嘴,也许现在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了……”邵文翔的神情相当歉疚,使劲的捏手指头,脸红一阵白一阵,看都不敢看靳楚歌一眼。
靳楚歌惟有苦笑奈何。冲动是魔鬼,嫉妒、怀疑、憎恶、气恼同样也是,因为渴求,因为不满足,一点点动摇都会引发一场天塌地陷式的大雪崩。很难说要没有邵文翔的那一个“惊天大秘密”的发现,事情的演变是不是会有另一种走向,产生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但往事不能重设,业已发生的无法假如;再多也许,也只能是也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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