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冻僵的身体并没让我的大脑停止。我一直在想,冰冷刺骨的风刮得我脑仁麻木,我脑子里像被轰炸过,乱哄哄过后是一片荒芜。
寒冷让我的头脑渐渐冷静,清醒。
杨东辉,你让我走,我不怪你,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不怪你,因为从头到尾这都是我自己种的苦果,我是自食其果!我没有资格强行索要你的感情,我也没有任何权利逼迫你接受我的感情,从我那天晚上的冲动和疯狂,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男人要为自己干的事承担后果,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扛。
我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怪老天把我生成这种人,让我和他不能在同一个世界做阳光下的好兄弟,做他堂堂正正的一个兵。是我强人所难死缠烂打,是当断不断放不下的孬种。他不是这种人,他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又凭什么?我凭啥??
我纹丝不动地站着,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夜幕降临,周身被浓烈的黑暗包围。我感谢连长,给了我这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让我想通透了,明白了。有时候,人明白了,也就长大了。后来看到一本书上说,人的成长都伴随着痛苦,痛得越深,记住的教训就越深刻,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一天,我懂得了爱情不是借口,不是一切行为的理由。
门口已经寂静一片,连长的通信员小陆来到我面前,带来了连长让我休整的命令。他带着我进了连部值班室,让我休息就出去了。我坐了一会儿,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失去了知觉。小陆又推门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盖了肉和菜,还卧了俩鸡蛋。
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了食堂的饭点。我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增加热量,暖和已经冻僵的身体,还是把这碗热乎面吃完了。吃过后我谢了小陆,谢他给我留饭,小陆说:“你别谢我,这是你们杨排到炊事班专门叫给你留的,让我端给你。”
我没做声。小陆说:“杨排去查岗了,让你在这等一会儿。估计啊,是给你做做思想工作。哎我说你啊,傻不傻啊?这么好的事儿还不上赶着去?”
我打断了他的叽咕,说:“我不等了,代我跟排长说一声,我不太舒服,先回班了。”
我不知道见了能说什么。问他为什么要把我调走?这已经没有意义。听他来劝我走,我受不了那刺激。
此刻,我只想闷头睡一觉。什么也不想,让我那像战场一样的脑子静一静。我回到班里,班长和班里的战友围上来。他们用轻松的口气跟我开玩笑,也掏心掏肺地跟我唠了许久。知道我要走,这些战友用部队里特有的方式表达他们的不舍,我挺感动的,虽然这些没正形的玩意儿嘴上嚷嚷着叫我早点滚,早看我小子不顺眼了,还叫嚣我走了咱三班就更和谐了,但我知道他们是舍不得我走,同吃同住同站岗同训练,这情分都是心窝子里的。
今天我闹的这一出,谁都知道我不想去。他们都在劝我,班长说,你个熊兵傻不傻,知道这是啥好事儿吗?你当这天天都有省军区的首长来挑人?你这就是占着老虎窝还不知道掏个老虎蛋,呆啊你!不去,多少人想去打破头还轮不着呢,别说省军区政委了,就咱们分区政委的勤务兵,以前跟我一批的,去了一年,第二年就党票,第三年进军校!人家出来就是扛衔的,你班长我,还是个士官。连长排长给你挣了个好前途,你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班长感叹着说了一车轱辘话,中心思想就是我多么傻,这机会多好。我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在后勤机关,削尖了脑袋也想去的就是公务班,能当上首长身边的人,机会比普通兵多得多,前途一片敞亮。在他们看来,我这是得到了一份大礼包,跟中了彩票差不多,他们都羡慕我,恭喜我,而我,如果这好事都不想去,就跟得了便宜卖乖一样,矫情到天上去了,没人能理解,也没法理解。
所以我啥多余的话也没说。熄灯后,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头枕着胳膊,望着上面的床板。
我瞪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连长办公室。
“想通了?”连长看我。
“是。报告连长,我服从命令。”我平静地说。
墙根下,我蹲着一声不吭地抽烟,任凭身边的人叽里咕噜个没完。
“这地方缺烟缺酒缺母的,就是不缺一个脑袋四条腿的,怎么不挑别人专挑你呢?”白洋急眼了,他从知道我要调走就一直没消停过。
“你一个脑袋四条腿啊?”我没心情搭理他。
“你走了我咋办?”他还真急了。
“你没认识我的时候咋活的?”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走,心里懂。
“老高,我早想说了,就你们杨排,我瞅你俩也挺亲的,怎么听说是他把你给推荐走了啊?这要是我,我跟你这么铁,我肯定不把你送走,什么上军校提干,勤务兵那不就是干伺候人的事吗?洗洗涮涮做饭刷碗的,又不是老妈子,上军校怎么了,了不起啊,也不问问你想不想在部队待,就你家条件退伍了回去找找门路,啥好工作没有,非得留部队拿那点儿津贴?说调走就调走,也不问问个人意愿,这还有没有人权了?”白洋跟谁较劲似的,直嚷嚷。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我本来就心烦,被他咧咧得更烦,“把嘴缝上!”
“老高,你要是真不想去,我替你想办法。”
白洋给我出了很多招,他那些歪招,只有他那脑子才能想得出来。他说他打听过了,省军区那首长有个女儿,刚上高中,就凭老高你这帅样,住到首长家去,肯定能迷死人家小姑娘,首长打死也不会再把你放身前,巴不得把你赶紧给退回来。他说这招歪是歪了点,可管用,部队首长用勤务兵,最忌讳的就是跟自家姑娘不清不楚搞出事来。
他见我闷头抽烟不搭理,又出了很多主意,最后他说,他在大军区有关系,讲话好使,这是最后的底牌,我要是真不想去,他就是用了这张底牌,也能把我留下。
“算了。”我夹着烟,烟屁股烫着我的手指。“我已经想好了。我去。”
这是最好的结果,对杨东辉,对我。
这就是我想要的。被他彻底地送出局,我也不用再抱有任何幻想,可以彻底地死心了。这是一个了断,这个了断早在当初就应该下,是我太不死心,太纠缠,是他太不忍心,太心软。如今,这团乱麻是该当头一刀了。在这,他看见我不自在,我看见他,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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