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石油前CEO：没有出柜 我的人生不完整

权倾一时的CEO、谎言、同性恋，几乎所有卖座元素，都出现在布朗“被出柜”的际遇里。走过风雨，他才发现，诚实做自己，对人生、对企业都是门好生意。

二○○七年五月一日，英国石油公司（BP）执行长布朗（John Browne）刚刚递出辞呈。

在他担任执行长期间，英国石油市值增加四倍。更曾有段时间，英国退休基金的配息里，每六英镑就有一英镑来自英国石油。

不论过去战绩如何辉煌，他下台的这一刻并不光采。当电梯缓缓而下，在浓荫广场等候的，是鲨鱼嗜血般的媒体记者，一个个正垂涎著名人执行长的同志买春落难记。

这出戏，所有的卖座元素全齐了──全球十强企业、权倾一时的CEO、情感隐私、谎言、金钱、同性恋。

时隔八年，布朗中文版自传《玻璃衣柜》上市，《天下》独家专访六十七岁的布朗。他自揭疮疤、回顾五十九年的双面人生，诉说如何被迫出柜，以及为什么要投身提倡企业中的同志权利，倡导同志平权。

问他为什么要写书，“我希望确保不会有人犯下一样的错，”他说。

长达59年的双面人生

布朗事业起步之初，就如同许多同志男女，焦虑、犹豫、自我怀疑。他用工作冲淡自我认同的挫折感，私生活和公众生活界线划分得非常清楚。

对他来说，出柜不会有任何好处，“现实层面的障碍太过艰巨。企业晋升的阶梯本身已经够滑不溜丢了，何必在你的升迁台阶上抹油？”

另一个布朗不出柜的原因，则源自社会风气和家庭影响。在布朗成长的年代，同性恋有罪，周遭一切都告诉他“同性恋是错的”。

布朗的父亲曾任陆军上尉，从不讨论自己的感受，也不期待孩子聊自己的感受。同性恋一词不在家庭脚本里，没有讨论性取向的空间，甚至连布朗有没有女朋友这种基本问题，都不会被提起。

布朗的母亲是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她从小告诉布朗，“别和人说你的秘密”、“不要成为看得见的少数，因为艰巨时刻，少数族群就会被挑出来迫害”。

他过着双面人生，在办公室，没特别对什么人感兴趣。在办公室外，却过着极为隐密的第二人生，感情没有出路，他只能到酒吧认识同志。

随着职位愈来愈高，布朗对风险的嗅觉愈发敏锐，因为担心身分曝光，不敢上夜店或交男友，反而走上了更危险的路。

二○○三年，他透过网路，认识二十三岁应召男杰夫。九个月后，杰夫搬进了布朗的家，两人的生活和一般情侣一样，但布朗认为，两人的相识过程太难堪，他向最亲近的朋友谎称，他们是在公园慢跑认识的。

这段关系，最后在三年后以分手告终，布朗继续在经济上支持杰夫，只因“想当个好人”。

但当布朗停止经济援助后，杰夫出言恐吓，并把两人的故事卖给报社换钱。 ○七年一月，布朗接获媒体通知，打算爆料他与杰夫的点点滴滴，投下由权力、隐私和谎言炮制而成的震撼弹。

“被出柜”，让他丢了工作

媒体火力全开，新闻标题似乎把所有双关修辞、谐音和对仗语法全用上了。 “傲慢、谎言、同性恋丑闻压垮英国石油总裁”、“大谎言：石油总裁一千五百万英镑封口费失效”、“布朗勋爵：失去光芒的太阳王”及“他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成为大众怀念、尊敬的伟大人物”。

“这就像在读自己的讣文，”布朗说，“我暗暗担心，离开英国石油以后， 我的人生会就此完蛋。”

身为同性恋，布朗说，“这是我的一部份，我别无选择，就像生来就是黑人、白人、华人、女人。你会因为觉得当男人比较轻松，所以选择当男人吗？这不是你能选择的。”

布朗被迫狼狈出柜，还丢了工作。另一位一样身为世界前几大企业执行长、苹果公司执行长库克（Tim Cook），就比布朗幸运许多。

库克去年公开出柜，他近日受访时表示，对苹果公司同事来说，他的性向“就像一直存在于iPhone里的内建程式，只是他们还没有清楚掌握罢了。”

布朗十分敬佩库克，“库克早就告诉同事自己的性倾向，但一直没公开出柜。我认为他除了想保有隐私，也担心公开出柜会伤害工作。但他决定公开性倾向，不再费神隐瞒，把精力用来实现更多个人生活和专业目标，展现了很多人都没有的勇气。”

诚实做自己 对大家都好

把自己人生最低谷、最痛苦的经历公诸于世，并投入同性平权运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布朗的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更勇敢。

布朗说，他出书，希望告诉企业家，对雇主和员工来说，“出柜是桩好生意。”

他并非要企业或明星艺人利用各种手段，向同性恋者示好，趁机从同性恋消费者身上赚钱，或是拥抱“粉红经济”（pink economy）。

布朗从更宏观的角度，让最有权势的一方——企业管理阶层，打造对同志友善的环境与多元性别认同的职场文化，以包容性吸引最优秀人才。当员工无后顾之忧地做自己，才可以全心投入工作，提升生产力。

愈来愈多企业赞同这种理念。在台湾，游戏橘子堪称表率。同性恋员工同样享有婚假、产假、陪产假，以及在其他企业，只有异性恋或异性婚员工才有的待遇。

二○一三年，美国最高法院听取“婚姻捍卫法案”（DOMA）与加州八号提案时，有两百多家企业联名支持婚姻平权，包括苹果、花旗集团、微软、摩根士丹利、星巴克等。

因应愈发激烈的人才争夺战，《Fortune》五百强企业，渐渐把企业对LGBT（同性恋、双性恋及跨性别者）的包容性，视为必须的政策，而不只是种选择。一四年，这些企业中有九一％禁止歧视性倾向，六一％保护员工不因性别认同受歧视。

布朗认为，出柜是复杂、私密的事情，没有适用所有人的准则，理想的“完美一刻”永远不会到来，但在比较进步的社会，出柜的后果未必有大家想像地那么糟糕，不需要自己吓自己。

出柜，不代表一切从此顺遂!

布朗建议新鲜人在职场出柜。他告诉《天下》记者，许多毕业生在大学时出柜，但一到职场，又躲回柜子里，因为害怕出柜阻碍升迁，但“同志不该牺牲自己的幸福快乐，只为讨好那些观念陈旧的人。”

布朗承认，在亚洲社会，LGBT族群或许面临更多家庭限制，就连做自己都非常困难，很容易绑手绑脚，不易拥有完整的生活。在某些社会，这真的不是能简单克服的障碍。

出柜也不代表，人生会从此和平宁静，布朗说，“你仍会遇见让你不舒服的人，仍必须做出艰难选择；你仍会面对或大或小、或重要或琐碎的挑战。然而，我出柜的经验告诉我，你会更有能力处理这些事。”

但布朗认为，玻璃衣柜碎裂后，他的人生才真正完整，“我的友情大大增长了，和挚爱伴侣的关系也提升，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快乐。没有这些，我的人生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