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电视台对一位跨性别者的公开羞辱

看完这段视频，我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平复了内心的愤怒，我只是一位普通观众，亦有如此强烈的愤怒和难过，真不知道那位叫小方的跨性别者，是如何结束这个节目录制的？

这是中央电视台12频道播出的心理访谈节目，片名叫《穿裙子的男孩儿》。请来扬州的一位想要从生理性别男变成女的小方，还有她的母亲。在节目中另有两位观察员，一位主持人和一位节目所称的心理专家。

如果不是看到屏幕上写着的心理访谈几个字，我会错把这档节目当成评论节目。两位观察员，总是打断小方的发言，无厘头的评判，甚至语言暴力接连不断。天啦，这居然是一个国家电视台播出的心理访谈节目！先不说两位观察员缺少基本的性别知识，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做到。从一个观众的视角来看，两位观察员与小方完全不是平等的对话，而是冲着小方喊叫，试图用吼叫声来压制小方对他们言语攻击和随意贴标签的回应与不满。

我特意把其中一位观察员程立耕的一段发言记录下来。他说：“我觉得特别可笑，我为什么觉得可笑呢？装、演、猜（说小方）”，“刚才在这儿，你装了半天了，你知道吗？为什么装，我告诉你，一个一个告诉你！”、“这过程像一个笑话一样可笑！”而这个时候，另一位女观察员说话了，“还有一个让我更加吃惊的事，TA竟然最后亲手撕（画）”。而这个撕画的事，明明是节目组那位所谓心理专家引导小方这样做的，他鼓励小方说撕掉了，就有人玩了，有朋友了，小方只是照做而已。可见这两位观察员都信口雌黄都什么程度！我是第一次看到心理节目的观察员情绪失控，在台上大吼大叫！

作为一期心理节目，你究竟是在帮助嘉宾呢，还是在审判嘉宾？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攻击和羞辱一位普通的、生活艰难本已不易的小人物？难道不怕给嘉宾留下心理创伤吗？抱着好奇，我在网上查询了那位叫程立耕的观察员的资料。百度百科显示，此人曾任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基建处处长，2011年起任中国青年政治学院财务处处长。噢，原来心理访谈节目的观察员是从财务处请来的！

在节目中，小方的母亲坐在沙发上没有发言，也被观察员拿来说事。用自己想当然的结论往上套，还自以为是的以为，他的结论就是唯一。一个农村的老人家，在录影棚里感到局促，或者，当观察员和主持人完全一边倒的攻击她的孩子，作为母亲她不知道如何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节目中除了对小方的质疑，攻击，还有人格侮辱，认为她不够女人，说话放不开，又说TA有喉结，打扮又是女的样子，不知道该把她当男生还是女生，还让她学习金星，做一个不要忸怩作态的人，就差说她“男不男女不女了”。而小方本身正处于从男性变成女性的过程中，有喉结，有腿毛、声音沙哑，这是性别转换中要经历的阶段，也正是她焦虑的地方，两位观察员、甚至主持人，却都拿这个来说事，主持人还不忘让小方夸她像不像女人。我真想说这个节目LOW到家了，一句国骂在我的脑海里翻腾。

而那位心理专家，在节目中不停地展示他的咨询技巧，从头到尾都是自说自话，进行精神分析，像巫师一样，说完自己得出结论，还当真了！粗暴的把小方的变性欲望归结为从小爸爸打妈妈，是家庭暴力造成他想逃避。你展示技术，可是你想到环境了吗？你见过哪个心里咨询是在嘈杂的舞台上进行的？你想过来访者的意愿了吗？她发自内心的愿意吗？她只不过是为了换得一个免费手术的机会而忍受侮辱罢了！你所有的技术展示，都是为了证明你很牛逼，你眼睛里能“看见”来访者吗？

只要有点不一样，就怪罪于父母抚养，这结论范式真够熟悉的，就像很多心理咨询师，把同性恋都归因为从小家里男孩当女孩养，女孩当男孩养造成，或者是跟异性谈恋爱受挫影响。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他们自己信了。

看完这期节目，我更深刻地体会了跨性别者的艰难，特别像小方这样的变性欲者更难。小方的母亲，在镜头前拼命地打她，要求她“男孩子要有男孩子样子，好传宗接代”，她妈妈又跪在医生面前，涕泪满面的要求医生“千万不要给他做（变性手术）啊，我们家就一个男孩子，还要传宗接代。”而小方的两位姐姐，因为她要变性的事，已经七年没有再与她和母亲来往了。

走出家庭都这么难，亲情都难以维持，更何况还有更多来自社会的歧视，找工作，生存，还有实现性别转换所需要的大量花费，每一样都像一座大山。小方曾5次自杀，她在回答母亲不让做变性手术时说，“不让做，我就自杀，我的内心就是女孩子，所以我要做回女孩子。”就算断绝跟母亲的关系也阻挡不了她做变性手术的决心。在节目中，面对观察员的攻击时，她说，我从小到大都是蹲着上厕所，我从来都把自己当女生。“我只不过想做回真实的自己”！

可是，做真实的自己谈何容易，她的真实感受从小到大不断被否定。在家里，她母亲要她“要像男孩子的样子”，来上一期节目，请来的观察员也完全是在否定她的感受和看法，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们的话语句式是，“我告诉你..."“你听我说…”好像小方没有自我，都是来指导她该如何如何做。

我能理解小方的阻抗，特别是对被观察员贴标签时的抗拒。她已经受够了各种各样的强加给她的标签和规训，而那些规训都不适合她这种性别不驯的人，她需要的是倾听和接纳，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指点和评判。

一位跨性别者的父亲在看完这期节目后说，“我感到非常的愤怒，如果在现场，我真想抽他（男观察员），一个管财务的凭什么在那里胡说？”

而在节目快结束前，那位心理专家说，这些人（指观察员和他自己）都是国内最好的能力和专业，是来帮助小方，我只能冷笑一声。没有平等、没有倾听、没有接纳和尊重，迷恋与技术的展示，得出的结论，可能南辕北辙。节目中，那些披着专家外衣的嘉宾，他们对小方的攻击和言辞羞辱，又何尝不是在羞辱他们自己？对性别知识完全无知，却敢在一个国家电视台播出的节目里信口雌黄，这一切只不过是暴露他们自己的浅薄与无知。

而这段视频正好是一个记录，它记录下一个国家电视台的节目，如何对一位跨性别者进行公开的人格羞辱和人身攻击，它展示一档心理访谈节目是如何公开伤害来访者的。

不谈心理咨询的专业技术，也不谈对来访者的尊重，也放下对跨性别者的偏见。人性呢？对人最基本的关怀与尊重，这个节目里有吗？

（文/阿强 作者系同性恋亲友会执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