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跟着唱了一首,曾经很喜欢的《无悔这一生》。混在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大声响里,他抑制不住的颤抖,年少时对未来的憧憬,那些梦想和希望仍在,只要再多一些坚持,自信一点,勇敢一点,何惧明天?
太过于纵情,三个人都累了。皮亮和薛志钦各占沙发一角,斜斜的躺着;杨旭喝了一杯水,润润嗓子,再接再厉。他少见的遵守君子之道,大概是他的童心未泯或者革命情怀突然发作,直至皮亮不堪忍受,放松了警惕,允许他爱唱啥唱啥,求他放过自己的耳朵。
杨旭笑嘻嘻的,试了两三首自己的擅长曲目,的确不唱皮亮禁止唱的歌。然而杀招总会亮出来的。当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喧嚣退场,三人的情绪都有些疲惫,沙发里的两个人更是蔫蔫的沉默着,等待恢复元气。杨旭适应了新的曲风后,连着几首,都是粤语歌,就像一场他的专场演唱会。同一个人,不同的歌,一一唱来,行云流水。
屏幕上不断滚动着歌词,就着歌声,薛志钦忽然看到一段,如遭雷电,意识为之静止。而杨旭刻不停歇,犹作吟哦:“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感激车站里,尚有月台能让我们满足到落泪;拥不拥有也会记住谁,快不快乐留在身体里,爱若能够永不失去,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寻伴侣……”
不待他唱完,皮亮出声叫骂了:“我靠!你就是忍不住要犯贱是吧?”
杨旭哈哈大笑,把麦一关,凑近去问:“眼睛红了没有?让我看看!”
“你去死!”皮亮手指着他,将脸藏在胳膊后面。
藉着这一阵小乱,薛志钦迅速拭了拭眼角,端起杯喝水。这首歌真要命,若不是皮亮及时打断,也许眼泪真的会流出来。
杨旭再一次验证了自己的功力,目的达到,便不再捉弄人。事实上,他总是试图帮助别人以自己的方式面对困难,虽然净拣旁门左道,但没有恶意,并且只针对与自己极其熟悉的人,因为他们能了解,即使嘲笑,也是一种关怀,短暂的疼痛过后,会有温馨。
歌不停的唱,皮亮要挽回自己的面子,休息一阵后,又接着吼。薛志钦却想离去了。话比较难开口,努力了好几次,还是皮亮在换歌的间歇,注意到他心神不属的样子,问他是不是另外有事。薛志钦说:“头有点痛,想回去躺着。”
皮亮很理解,说:“那叫杨旭和你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们继续玩吧。”薛志钦说着站起身,只和皮亮道别。出门的时候一眼望见杨旭,他在朝自己挥手。薛志钦还没想是不是要有所回应,门自己关上了。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薛志钦辨清方向,往站台走。等车的,以及坐在车上的,有不少是同校的学生,尽管他们未必就会在外谈论那件事,且不会有谁真认识自己,可薛志钦仍疑心病重的缩起脖子,把大半张脸藏在衣服里,不让人看见。想象的勇敢,与真实的勇气还是相差好一段距离。
他低着头走在校园里,不看来来往往的任何一个人。他害怕他们的眼神。也许那一张张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的脸,不过是一如既往的陌生,可是他自己放不开,所以只能给世界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是脚一步一步的迈,越走越慢。刚才与他们一起唱过的歌,弦犹在耳,可那时下的决心,竟然经不起冷风一吹,应不应该。薛志钦不断的问自己,是不是就这样了,是不是就这么消极的,无所作为的,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切远去,远离那让自己眷恋不已,又时常害怕失去的,人,以及感情。他不想如此,也不肯如此;濒临情感的绝境,软弱只能收获苦果;他要争取,要握紧,哪怕最终依然留下累累伤痕。
薛志钦在靳楚歌楼下徘徊许久,不停鼓励自己,要勇敢,要鼓足勇气。可每当跨上楼梯,他的腿总不由自主的发抖,提在胸口的那一口气立刻泄了,踉跄的跌回来,颓然的隐没在光亮不照的阴影里,痛恨自己。别无他法,他只好给靳楚歌打电话。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接,一定要接!
靳楚歌在无人的主教顶楼坐了整个下午。往下没隔几个楼层,就是薛志钦所在的班级,他们有全天的课。虽然薛志钦不在,但司徒闻樱和沈涵是在的,靳楚歌清清楚楚的看见她们从寝室那边走来。在舆论中,她们是弱者,是受害者,获得了几乎一边倒的支持和同情,可是那些已经流传失实的言论同样伤害了她们;她们面容憔悴,楚楚堪怜,却很少有人真正关心,没有人细想,除了真相带给她们的打击,另外还有什么让她们饱受折磨。靳楚歌耗尽心思,依旧想不出该如何开口。不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而是实难想象并且接受,自己要变得如何残忍,如何无耻,才能向她们提出那样自私而且冷酷的要求。
他又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自己想要好好与薛志钦谈谈。他们同上高楼,站在与现在一样的位置,夜静谧,世界尽收眼底,即使已然有太多烦恼,但如果时间能停滞在那一刻,未必不是一种悲喜交加的幸福。可是人总会被时间身不由主的推着走,没办法停留,当日与夜反复交替,剥落的时光之后,剩下的还有什么?
越是有具体的问题横亘当前,思绪便越容易飘得遥远,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多少能给给予现在脆弱的心些许不切实际的安慰。靳楚歌没法不轻视自己,原来逃避也是自己擅长的,只是这一次,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
天色渐渐变得和心情一样昏暗。放学铃早响过了,靳楚歌仍没动弹。谌小若不时有电话打来,随时告知他学院处理此事的最新进展。在庞老师的直接过问下,对网上匿名发言者的排查情况迅速有了结果,基本可以确定是校内的同一个人所为,根据IP记录,其人当时的上网地点很快便能确定,现正在做最后的核对,一旦找到具体的人或寝室,相关人等将被叫去逐个谈话,揪出罪魁祸首指日可待。靳楚歌听到这些消息,心情却越来越少波动,到后来,干脆只是敷衍。即使人找到了又怎么样,于事无补,除非从源头截流,以相反的事实堵塞众人悠悠之口。
当手机再次响起,靳楚歌不胜其烦,故意等了等才接。电话那头传来的薛志钦久违的声音,让他不禁颤了一颤,其实还不到一个星期,可是竟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了。
“你在哪儿?”靳楚歌静了好久,总算能出声问道。
“在你寝室楼下。”薛志钦丝丝的吸着气说。
靳楚歌了解他的习惯,只要觉得冷,他就会这样丝丝吸气,像是能藉此获得一些温暖似的。不需要他问,靳楚歌主动说:“我在主教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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