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师真能把异性恋“掰弯”吗?

在同性恋亲友会的工作中，有一块工作是给心理咨询师做分享，我们期望通过分享，帮助更多的心理咨询专业人士更了解同志议题，以便接待LGBT(男、女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的英文缩写)来访者时，能够更从容，更具专业性。

在广州的一次分享中，我谈到同性恋希望做真实的自己，但社会压力和偏见让很多人内心冲突和纠结，心理咨询师可以尽量帮助来访者做回自己。一位女士提问说，几年前，有同志来找她咨询，来访者有强烈的意愿想要变成异性恋，咨询师说，后来这个来访者在她的咨询之后结婚了，“当事人自认为跟异性也可以过下去”。咨询师的看法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真实的自己，做自己要面临很大的社会压力。“像这种还强烈想要改变的来访者，我们应当按照来访者的意愿和动力去做。”

这种说法好像挺遵从心理咨询界的“价值中立”原则，咋一听上去，也挺有道理，是当事人强烈想要改变，咨询师只是按照当事人的意愿去带领。问题是，咨询师在这个问题上是否真的能做到“价值中立”呢？

就像新闻记者真得能保持足够的“客观”吗？你决定报道一个选题，不报道另一个选题时，就是你的价值观帮你做的筛选，而你的价值观是怎么形成的？在我看来，绝对的“客观”是不存在的。回到上面的案例，当一个同性恋来访者想要变成“异性恋”时，咨询师对同性恋的了解，以及TA自己的价值观在这个过程中就会起作用了。

在另一场分享中，我遇到一位心理咨询师说，早点听到这课分享就好了，因为之前有一位家长带着16岁的儿子去找他做咨询，他说，“如果早点了解这个知识，我就不会把他往转变的方向上带，而是帮助家长接纳孩子。”也就是说，当咨询师对同性恋议题不了解，或者咨询师本人认为同性恋是错的，其实，很难做到价值中立。而很多来访者又是被家长强迫带来，还有一些来咨询的同性恋者，本身就自我不接纳，甚至内在有极度的自我恐惧。但他们遇到的问题并非性倾向本身的问题，就像有些异性恋者同样会有很多内在冲突和人际关系问题，难道咨询师要去调整他们的异性恋倾向吗？

当我询问资深心理咨询师朱雪琴对这一观点的看法时，她问，是什么让咨询师认为自己可以帮同性恋改变？职业咨询师从业中的原则包括“能力相当”，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围，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咨询者提供服务或使用相关技术。另外，在这样的“帮助”结构中，咨询师自己有怎样的需求被满足了？在她看来，这超出了心理咨询师的能力。她提问说：“如果当事人想买房子买不起呢？咨询师有没有办法帮他买？”朱雪琴认为，咨询师把自己定位搞错了，以为咨询师可以包办，可以满足别人的所有要求，这本身恰恰是咨询师需要反醒的。

朱雪琴说，咨询师在碰见这类案例首先应该了解同性恋者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包括他们的生存小环境，因为这可能是他们压力的重要来源。很多同性恋者“想要改变”的背后恰恰是支持太少，他们以为“改变”是走向心理和谐的唯一方法，咨询师在这时候更应给他们支持和鼓励，用比常人更宽容的胸怀接纳他们，帮助他们自我探索，自我赋权。即便没有更多的支持方法，也不要雪上加霜了。

朱雪琴还提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来访者是一个异性恋想变成同性恋呢？咨询师会怎么办？”咨询师会告诉他异性恋不需要治疗吗？还是把来访者往TA想要的方向上带，坚守“价值中立”？

这并不是一个玩笑，两年前，沈阳一家心理咨询机构声称可以治疗同性恋，我打电话过去做暗访，说我是异性恋者，过得很沮丧，非常想要变成同性恋。接线的人员在经历了超过5秒钟的沉默之后，真得告诉我说，“XX老师可以帮到你，异性恋治成同性恋收费也是1000元一小时。”接下来错愕的变成了我，我在电话里确认，“异性恋治成同性恋你们也可以，是吗？异性恋治成同性恋1000块一小时？”对方明确的说“是的”。这种就不是价值中立了，这是想骗钱。

心理咨询师吴丹咏认为，在专业立场上，同性恋议题在咨询中是很复杂的议题。咨询师都是人，有个人价值观。自己的价值观和专业价值观以及机构立场这三方面不可能完全重叠一致，有些案子在伦理道德上确实对咨询师有很大挑战，常见的例如婚外情、堕胎、暴力、谋杀、强奸、乱伦、未成年人性行为、诈骗等。同性恋这个议题本来就有污名化、标签化，政治性，冲击了人们的世界观、伦理观和道德观，简称"毁三观"。处理这样的案情需要咨询师对自己的个人价值观及专业价值观有更多敏感的觉察和反思，确实有可能与个人价值观或机构立场冲突。

我写这篇文章不是要挑战咨询界的“价值中立”原则，我只想说，咨询师需要觉察到自己的价值观对给来访者的建议是有很大影响的。

10多年前，国内一位非常有影响的专家，宣称他治好了30多位同性恋者，“因为他们结婚生子了”。而一家同性恋公益机构后来联系到其中的10几位做访谈，这些被专家宣称“治好了”的同性恋，一直就很活跃，他们说，因为被不停的要求问情况，“只好对他说治好了，省得再烦。”

中国同性恋绝大多数都因为压力跟异性结婚了，如果把同性恋可以跟异性结婚当成“治好了”的标准，显然并不合适。再说，同性恋结婚后，从原来自己纠结，到多了一个“同妻”或“同夫”跟着一起纠结。

再回到性倾向是否能被治疗这个本质问题。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经得起验证的，通过外在的治疗能让同性恋变成异性恋的例子。一些宗教组织曾宣称信仰上帝能治好同性恋，在2013年，美国最大的反同性恋团体“出埃及记”主席钱伯斯突然承认自己是一名同性恋者并公开致歉，他说“我受男人吸引好多年了，所有的同性恋治疗都是骗人的，我从没看到有人成功过。”随后他宣布“出埃及记”解散。

作者系同性恋亲友会执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