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对我讲,我在浴池里面的这种角色,现在被称为职业经理人。这个称呼我很喜欢。虽然已经回不去曾经的岁月,但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还算圆满。毕竟人的心里,总会有一片瑰丽的云彩,对吗?
在五个多月的经营里,客人们逐渐固定下来。客人们都喜欢下了班就来这里。我们的浴资跟大众浴池一样。那时候,B城的就业不理想,很多人一整天无所事事。不是他们不想工作,而是没有那么多工作可以让他们去做。
来这里洗浴的同志多半在三十岁上下。和现在的同志浴池里几乎都是五六十的老年同志不同,那个时候来洗澡的人以壮年为主。
大家熟悉了以后,有人带来了麻将,开始在一楼前台旁边搓麻将,边打麻将边互相打趣。偶尔来一个新人,大家立刻都不玩了,纷纷准备去洗澡。那一点好奇心和小心思,彼此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直到一次,我们已经下班了,有一对熟客想在浴池里亲热,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毕竟他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默许了。偏偏有人报了警。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有人陷害我,还是那一对熟客得罪了什么人。当公安赶到时,我正好出门,看到警车远远地开过来,我忙转身逃走。那个浴池的出口对的一条路,剩下两侧都是墙。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逃,只能去翻墙。我就听见警察在后面喊,“给我站住!”我害怕得手一抖,摔了下来。
那次之后,我们的浴池也在公安的要求下停业整顿,加上我摔伤挺严重,浴池处于没人管理的状态,很快就关门大吉。
“小黑屋”与技师
转眼到了千禧年。对于银行系统的BUG“千禧虫”的话题,大家议论纷纷。可生活里面唯一不变的还是怎么赚钱、怎么活得更舒服。我在同志浴池工作,也不过是为了赚一些钱,在工作中也可以舒服地做自己。很多人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在同志场所工作?似乎这里的空气都太过甜腻,有点不正常的甜,让人不舒服。
同志浴池很少有在一个固定地点开上好几年的。多半都是开了七八个月,就换了地方。一方面掩人耳目,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一些客源和地点上的新鲜感。
我们这个一直也没挂出名字的浴池,在2000年的春节前,也选了新的地点,这一次扩大了整个浴池的面积,修成了两层楼,下面这一层是泡澡,上面的二层修成了带着三个韩式炕洞的休息大厅。
在大厅的一个角落,老板单独给我设立了一个小房间,是一个大概六平的狭长房间,里面放了一个办公桌,一张床。老板想得很体贴,他知道我赚钱不多,我经营的小店也交给了母亲打理,母亲年纪大了,精力体力都不允许,小店苟延残喘。
索性,我吃住都在浴池,也给家里减轻了负担。2000年东北经济开始复苏,但在重工业城市B城,复苏并没有那么快。同志浴池的竞争虽然不像大众浴池那么激烈,但也陆续出现了三四家。同志浴池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脏”。这也是为什么同志浴池要频繁更换营业地点的缘故。
在B城的同志浴池里都有一个小黑屋。里面没有灯,大概三平,也没有窗户。据说这样的小黑屋是从欧美的同志浴池传入的。用处是让在浴池里看对眼的两个人可以在里面亲热,最多的时候,这么小的空间里面,竟然有三四对在同时做爱。
说心里话,我并不想有这样的小黑屋。但随着改革开放,人性也在逐步地开放。在1990年代以前,同性恋多半要结婚,只能偷偷摸摸、甚至连深夜的公园都不能去,到1995年左右逐步有了同志浴池、连公园里的联防也少了,再到2000年左右,很多同志发现,世界变了。街道两旁出现了很多旅店,高档低档都有,花钱就可以住。性爱也变得比以前更容易,很多人愿意直接向陌生人表达自己的生理需求了。
小黑屋成了同志浴池的标配,我和老板商量了好几次,能不能不开设。他说,还是要紧跟市场。
除了小黑屋,我们配备了搓澡技师。我们招技师分两种。在招聘时,我直接说清楚,“你是不是同性恋?”对方会被我问得一愣。我继续说,“我们这个浴池,都是同性恋。你介意不介意?”一半的搓澡技师直接拒绝了,“我可不是变态!”听到对方这么说,我就笑笑,也不申辩什么。
终于招到三个。老板问我,“他们三个是不是同性恋?“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在我看来,这一点不重要。他们和前台、打扫卫生的大叔一样,叫我“夏姐”。能对我这样称呼,就算是入了我们同性恋的这个圈子了。
大部分时间,我在前台和浴池两头跑。只有吃午饭的时候,才在自己的房间里。三个技师中,有一个是农村的小伙子,比我小十岁,皮肤黝黑,话也少,绰号叫“大个儿”。
我从没跟别人说过,我是朝鲜族。不知道大个儿是怎么知道的,他给我准备了辣白菜,在我吃午餐时,给我送过来。几次之后,我觉得他有点意思,一顿一顿地给我送一小碗辣白菜,却不肯直接给我一大罐。所以,他来了四五次的时候,我直接叫住他,“你啥意思?”一句话弄得他脸通红。我逼着他回答我,“你快说,不然这个月扣你工资!”他才蚊子叫一样,“我看你一个人挺可怜。”我忍不住笑了。
在社会上行走的日子多了,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知道无利不起早。所以,我知道大个儿的辣白菜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后来,大个儿跟我说,他给我送辣白菜,其实是想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网。那个时候笔记本电脑可是很少见的,而且上网依靠的还是电话线。
2000年B城第一次出现网络,2001年网吧开始出现。技师的业余时间不多,能去网吧的机会更少。大个儿这么说,我相信他。就同意他有空的时候到我的房间里上网。
有几次,我都放三五十块钱在房间里,大个儿却从来都没动过。我也不吭声,不表明这是我的小陷阱。不要高看了人性,扪心自问,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看到这些零钱,一个月收入还不到两千的人,会不会随手拿走?
大个儿反而越来越经常地带着各种午饭来和我一起吃。到了中午的时候,我们俩也许都在忙,有时候是我忙着招呼客人,有时候是他在搓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会互相等一下,两个人一起吃。
大家都开玩笑说我们是两口子。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有一天,大个儿问我,“夏姐,你知道他们背后叫我们啥?”我笑了笑,反问他,“你介意吗?”他摇摇头,小声说,“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我来说,这样的生活就是幸福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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