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我心 作者：鱼翔楚天(313)

薛志钦哆嗦了一下，“打掉?那也太残忍了吧……”然而静默片刻，又似有所悟的点头道：“如果不能结婚，生下来也没有意义，何必让孩子吃苦受委屈呢?”

“你这想法，孩子可不会赞同哦。”靳楚歌本想指出他理解的谬误，但转念想到他的身世，便改口道：“我随口说说而已。我们的家教这么严格，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既然他们能够结婚，就肯定不是因为先有了孩子。”

薛志钦呵呵一笑，本不想说，可终究没能忍住。“那你呢?你会什么时候结婚?”

靳楚歌愣了。老半天，他强笑着说：“我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傻瓜!”

薛志钦却好想落泪。

靳楚歌料不到一件喜事，却引出这样一个艰难的问题。这一段日子，他太专注于感情中自己言行的缺失，忽略了，或者有意回避了自身之外无处不在的障碍。他不是没有想过与薛志钦的关系可能得不到家人的认可，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告知家人后可能面对的风波，但想归想，毕竟不是迫在眉睫，所以尽管苦恼，却还不至于紧张。可是薛志钦那样的问，让他意识到所倚赖的，不过是时间，不过是因为那婚礼的主角还轮不到自己上场，可是时间在一天天变少，那一天即使再遥远，也终会横亘面前，在那时，如今轻易略过的一切该如何解决?这一场对决，爱情和婚姻，立于同性之间，从来难两全，在不远的未来，亦难有圆满的希望;爱人和家人，无形中总会处于矛盾的对立面，在旁人冷嘲热讽的围观下，尤其尖锐，作何择选?这是人生至痛，如果做不到坚决，那么现在所拥有的，不过是一晌贪欢，到最后依然妥协，那是怎样的绝境和悲哀?

靳楚歌深深呼气，却尽量不发出声音，停在胸口的薛志钦像叶片一样随风起伏，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不能这样沉默下去，不能使他看到一个死亡的预言，坐以待毙。可是脑中一片废墟，像被轰炸后的城市，遍地破砖烂瓦，叫人如何装得起笑脸，骗他相信仍旧身处梦想的花园?靳楚歌实在很无力，刚才的事让他觉得羞耻：竟没能在薛志钦询问之后即刻坚定的回答：“不!不会!”一定让他倍感受伤。

靳楚歌愧不敢言，伸手扯掉台灯的插座，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薛志钦紧拥的手臂因之稍稍松开。

靳楚歌轻声问：“睡着了?”

薛志钦摇头，“没。”

“……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微微迟疑，薛志钦撒了谎。

靳楚歌不说破。他坐起来，将薛志钦揽在臂弯里，垂头问：“你相信我吗?”

“信。”不带半点滞碍。

靳楚歌笑了笑，想起离开学校前的那天晚上，薛志钦同样的问。“你相信我吗?”那时的他，是怎样作答的呢?那个玩笑，逗出了薛志钦的眼泪，由此知道在他心中，信任是如此重要，容不得半点不经。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种矢志不移、不容有他的信任，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脆弱?看得出来，薛志钦是在很努力的相信自己，其实他是害怕的，所以才会将信任看得格外重要吧。然而他不说出来，便无法得知他所畏惧的，是不是与自己想的一样。

“既然信，为什么不肯把心里真正想的说出来?”靳楚歌缓缓说，“知道吗，在现实中跟你说话，和在网络上跟你说话，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没机会发现这种差别。虽然我们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可是我总觉得你我之间总还隔着一层东西，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这次去实习，总算找到了原因……你知道吗?”

薛志钦既想摇头，又想点头。他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以为的自己，很难合一，纵然相爱如此，亦有两心不相知的角落。这种隔膜并不是有意为之，而它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此刻被靳楚歌提出来，薛志钦心中莫名的一紧，只盼他不要说出什么太严重的话来。

“生活当中的你，我太熟悉了。几乎从咱们刚认识开始，你就爱跟我叫板、抬杠，或者在后来，说一些赌气，让人郁闷的话。只有很少很少的几次，你正正经经的说你经历过的某些事情，却还不是很具体，我只能通过自己的猜测和想像，去假设你略过去的是什么。其实我真的希望了解你的从前，了解所有的细节，而不单单只是你愿意让我看到的部分。当然，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但我不想你连开心都是装的，刻意笑给人看……至少，不要装给我看。”

“我没有。”薛志钦不同意他的说法，有些着急，“我喜欢跟你较劲，是想看你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那样的时候，我会觉得我也是有人在乎的。是真的开心，不是装!”

靳楚歌深深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能否认有时候你还是隐藏了你的想法么?如果不是这样，就算我了解你其实很有思想，可当真在网络上见到你将它们变成明确的文字时，我还是很惊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伤心。开心，是因为你考虑事情很多很深，远远超出你这个年纪应该考虑的，不用我发愁你何时才能长大;伤心，是因为我明明这么靠近你，居然还是没能看清你的内心。所以快要回来的时候，我的心情一直很矛盾，既急迫，又犹豫，既想早点见到你，又怕距离近了，心反而远了，只有在网络上才能看到你的真实……你能了解这种心情么?”

薛志钦用力点头，被人深刻的了解是一种幸运，被人深切的关怀则是一种幸福。他是第一次从靳楚歌的言语中看见了自己，一览无余的裸露着，却并不惊惶，反而有难忍的激动和颤抖，几乎都要忘掉那个近乎宿命的阴影。靳楚歌是那样的苦心期待，自己再继续缄口不语，显然有失坦诚。但是，反复纠缠的思绪，真的能说么?说得明白么?薛志钦很是犹豫。可是总得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打破沉默。时光还如此漫长。这一刻，真希望能越过人生的曲折蹉跎，一夕变老;岁月在每一个路口设下的重重埋伏，得怎样才不会失足沉陷呢?或许，彼此的坦白才能履险如夷。所以，必须说。

“对不起，我撒了谎……你问我相不相信你的时候，虽然我说信，可是……”话才起头，已倍感艰难。薛志钦停顿了一下，盼着靳楚歌应一声。靳楚歌偏偏不接茬，他只好继续，“也不是不信……我信的，真的!可是有好多的问题，我想不出以后该怎么办……”努力克制着，声音毕竟哽咽了。“你姐才二十三就结婚了，我就想，你会什么时候呢?家里未必要求你和她一样，可是那一天总会到来吧?当然你可以找理由拖，一年，两年，三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累的吧?尤其是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希望你结婚的愿望肯定会越来越迫切，你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你会怎么办呢?……我反正是个没有父母要的人，即使他们知道，大概也不会在乎我会怎么样，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但是你不同……你们那么一大家子人，我想想都觉得害怕，那么多人关注着你，你敢令他们失望吗?……其实有时候，我既羡慕你，又庆幸自己，羡慕你有那么和美的家庭，他们都那么关心，爱护你，可是我知道得到的关爱越多，责任和义务也就越大，所以我庆幸自己虽然得的少，却不必为怎样才能让家人满意烦恼。但是……就算是再烦恼，如果能够选择，我想……我也会选择有一个团圆的家庭吧……所以，这么一想，我就轻松许多了，我……唉……呵呵……”薛志钦用殊无笑意的一声终止了自己的诉说。这一番话支离破碎，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却都一触即止，深怕一碰就溃烂成一个伤口，然后引出倾盆血泪。